武阳公点点头,沉吟不语。单水仙的答话听起来虽是玄妙,若以现代知识解释,则易懂之极。譬喻钢铁之物,人手沉重坚硬,确是实物即色,但究其实只是无数原子,而每一原子内空间极大,尚有中子、核子,可得而分裂,转化为能力即空。物质化为能力,并非消灭,即不能感觉,仅能以智慧察知,是故色即是空。反过来说,由能力变为物质者为空即是色。

赵岳枫为人豁达大度,长于忍耐,再加上磨练之功,意志更是坚韧,不急不躁。这时严密防守,虽然对方内功不断攻压,而且渐渐增强,却也无动于衷。若是换了旁人,纵有赵岳枫这等功力,但如无他这等坚韧意志和耐性,却也不免会因对方有增无减的压力而泛生气沮惊骇之心。这一来自然会趁内力充沛之时反攻。殊不知武阳公为人虽是邪僻不正,但一身武功却是中原正宗绝学,只要对手功力不能胜得过他,越是硬斗,他的内力便相应越强。

武阳公道:“老夫在这二十年间,曾经分出一部分精神就三门四派的武功,研思出克制手法。这老和尚枯槁憔悴之故,便是营苦思索如何拆解老夫所创的克制手法所致。同样的,老夫对武当也创有破武当十三式,当日如果不曾杀死白木,这十三式自是由他探求拆解之法,你便不能见到老夫之面了!”

十六年来他一直浮沉宦海,罕得返乡,对于秦大海、单水仙身世实在毫无所知。老头陀失望之余,便和单水仙到处访寻,结果毫无头绪。这刻听到这话,明知单水仙答不出什么话,但仍然忍不住留神聆听。

形势突变之下,不但众人惊讶,连文开华也骇然圆睁双眼,满面迷惑之色。

她何以曾经见过武阳公?并且与武阳公谈论过许多隐秘之事?她若是武阳公的故友,何故自称是三门四派之人,又懂得华山不传绝艺?”这许多疑问一一掠过他心头,但没有机会询问,只听黑衣女尼道:“这面云旗十分奇怪,不但招数自成一家,而且踪合兵器中软硬长短轻重六样长处,不属其中任何一种!”

赵岳枫闻言忖道:“那个受伤的人果然是峨嵋后起之秀房仲,唉,我不但铸成大错,连自己也陷入敌手!”

他朗诵一声佛号,道:“贫衲只是个行脚游方的穷和尚,道兄二十年来可好?”

又走了七八里路,断续见到树木,可是景色仍然十分难看,他找了一个背风的岩洞,把一梦头陀和单水仙都放下,吁一口气,先出手助一梦头陀把穴道解开,让他趁早完成神奇之功。

赵岳枫虽是一腔忿怒,仍然觉得可笑,心想目下岂是开玩笑的时候?这种理由简直胡闹。当下板住面孔,道:“少说废话,你先来!”

云和老禅师心中微微一笑想道:“那两扇死门如果这等容易启闭的话,那天武当道土们何须费许多气力硬硬将死门推开才闪入来。他们不会利用那扳手操纵死门么?”但他觉得株守此地,也是没用,又不知赵岳枫为何又打外面进来?难道那投粮洞穴不能上山巅?这一切未弄得明白之前,先到活室那儿也无不可!

白沙道人眉头一皱,道:“不行,事关重要,非看个水落石出不可!要是他们躲在里面……”单水仙听得清清楚楚,忖道:“我们躲在这儿又怎样?最多把我们杀死了……”忽又想到如果他们人来搜索,势必惊扰赵岳枫及云和老禅师二人,不禁失色,傍惶无计。

那怪人眼珠滴溜溜转动,似是在寻思计较。赵岳枫陡然下了决心.想道:“这怪人困居此地已不知历时多久,说不定磨折得脾气乖僻,不近人情,我非冒险抢救出二妹不可!”他早已想好下手之法,心念一决,立刻动,口中大喝一声,踏步冲上,长剑一晃,当胸刺去。他料定对方定要挥杖招架,接着杖势横移,封住自己抢救二妹之路。,果然那怪人禅杖疾抡,杖剑相触,出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那怪人舞抡那根重达三十斤的禅杖,如拾稻草。只见他果真挥杖横移挡在单水仙身前。赵岳枫又大喝一声,左手疾出,迅疾如电光石火的抓住了禅杖,用力一扭。

他们再走出门七丈,低头看时,准备再过去两丈余,水面上布上一面丝网,一直延到展对面墙壁。两人大感惊讶,单水仙道:“大哥看见没有?这面丝网倒像是常见的蛛网,可是蛛丝哪有粗如小指的?武当派的恶道在这儿布下一面丝网,敢是阻人跳水逃生?”

灯光照亮了石室,一阵空虚寂寞之感袭上白沙道长心头,低头看时,只见师兄白木真人僵本地躺卧棺中,益显得孤凄寂寞。他双眶中涌出泪水,洒落在颔下黑髯之上,低低道:

紫心老道冷冷道:“你刚才如何不出手点我穴道?”

走了一程,赵岳枫忽然怒嘿一声,放步向一株合抱粗的老树冲去,抡掌猛拍,左右开弓,一连拍了十几下。

武宫主身后众人没有一个出声音,好像都晓得武宫主心中烦恼,所以不敢开口碰钉现丑。

赵岳枫双目闭起,头颅仰靠住背后座垫,呼吸甚是均匀,似是好梦方酣。

他在黑暗中暗暗泛起冷笑,忖道:“这文开华长得白皙矮小,举止言谈都阴柔得有如女子,实在令人感到讨厌。虽然当日他不知何故暗中指点自己说阴风崖下乃是泥沼,但最后还是被他迫跌崖下。对于此人,真不知应以何种态度对付才好。”不过他此刻却想到假如再度相逢交手,情形可就不知有何变化。也许自己突飞猛进的功力及那奇奥绝他的生死擒拿十三手可以在举手之间把他制住。但或者以他那等武功造诣,仍然难以得手。

他此时已忘了身上冷热,放步急迫,转瞬间已追到黄衣少女身后两丈左右。

赵岳枫听出破绽,插口道:“老丈既然想不出第十四招,为何还敢到洞口撩拨它?”

他心中叫一声苦也!沿着石墙向左右两边望去,只见都无路可下,只有在另一头,也就是他们来时所经之处,才有道路下山。但那边有玉轴书生房仲,水煞梅豹两人把守住去路。

这一对眨眼间便激战起来,玉轴书生房仲玉轴上功力深厚,激起一片劲烈风声,凌霄道姑却以剑法精妙繁复见长,涌起一片剑雨光云,笼罩住对方。

峨嵋派凌霄道姑微微一笑,道:“罗兄此言,与我等心意不谋而合。”

赵岳枫见她软绵绵的,又没声没息,惊道:“文姑娘,文姑娘……”文开华低低晤了一声,赵岳枫体内顿时升起一股熊熊烈火,双臂抱得更紧。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棺中传来微弱的呻吟声,赵、文二人听觉比常人灵敏得多,蓦地分开。

赵岳枫喜道:“天啊,孙老先生活转来啦……”文开华道:“谢天谢地,快点扶他入祠。”心中却惘惘然若有所失一般。

不久,坟己填好,三入都藏在祠中,孙老爹第一句话便问起敌方动静,文开华把有人揭棺查看之事说出,又道:“这人就是名列四奇之一的玉轴韦生房仲,他的报告,武阳公不能不信。”

孙老爹这才大感放心,事实上这一番布置计谋,所生的影响及后果,是文开华的臆测判断,到底能不能收效,谁也不晓得。而孙老爹他们也是在无可奈何中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她的臆断。

当下三人就在这座荒废神祠中暂时容身。此祠虽小,却也分作前后两进。孙老爹住在后迸,文开华则一直在前一进日夕把哨了望,防备有人来此。

赵岳枫每日都在后一进专注地听孙老爹讲解他独门云旗的招数,到了晚上,才敢到祠外空地上演练招式。休息之时则在外一进。

初时倒也相安无事,每隔数日,郑捷便借上坟之名,带来他们三人所需的粮食甚至衣着日用等物。

如此过了一个月左右,赵岳枫最先感到苦恼。原来一则是孙子潇的独门武功已练到精微深奥之境,除了内功上须得改变路子,以便吐劲力时能够适合之外,在云旗招数方面,也令他十分困扰。要知他虽是悟性绝高,身兼数家之长,可是这一路云旗十八展不论攻守变化都与他练过的任何武功不同,其中的精微奥妙真有学之不尽之感。只因这面云旗本身便兼含长、短、软、硬、轻、重、刚、柔八种特点,特点越多,施展起来就越困难不过。否则以武阳公一世之雄,宗师之才,焉能经历数十年之久还是想不出云旗奥秘。

除了武功上的苦恼,还有情感的波澜使他十分不安。原来他和文开华每晚共宿外面的一进。起先各睡各的,互不干扰,但前几日的晚上,文开华忽然滚入他的怀中,低声跟他说话。

赵岳枫体念她日夕寂寞,无人共语的苦处,所以全心全力安慰她,跟她谈谈说说。数宵过后,他就觉得不大对劲,只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又是长得那般娇美黠慧,每日操作家务,妥贴之极,种种好处,自是深印赵岳枫心中。因之同裳共枕之际,肌肤相贴,不免颇涉遐想。

赵岳枫练的只是仙家功夫,不像空门中人那般以种种法门摒弃色欲,是以佳人在怀之际,不禁心猿意马。若是平常时候,纵然生关系,也没有什么。但目下他全力投入学艺一享之上,尚嫌未足,焉能耗损精力,增加思想。

因此他越来越感困恼痛苦,每日苦练云旗,进度极慢,晚上则还须以极坚强意志抵抗女色诱惑。

又是半个月下来,赵岳枫奋锐之气已失,人也瘦了许多,一天昏暮之际,他和孙老爹缓缓走到祠外一块平坦旷地之上,演练云旗招式。

那云旗十八展从头至尾的招式及变化他都牢记心中,但这时还在苦练第五招,反复练习,几处错误总是难以改正,还有吐劲力也屡屡有失。

孙老爹长叹一声,着他停手,说道:“你心中杂念太多,因此精、气、神三者不能合而为一。本门武功自成一家,自古以来,总是不能扬光大,便因过于艰深奇奥,传人难得,你目下虽是未能尽传其妙,可是已经不容易了!”

赵岳枫大感惭愧,低头不语,孙老爹又道:“老朽自知寿元有限,恐怕最近数日之内便要离开人世,昨宵辗转忖思,斗然间大彻大悟,尘寰中的恩恩怨怨,已不再放在心上。”

赵岳枫早就知道他活不了几日,因此也不惊讶,只是难过得叹息一声。

孙老爹沉吟片刻,说道:“老朽劝你也是把恩怨忘去的好,武阳公纵是横行不已,无人能制。但他终归也得老死!你可带了文姑娘找一处地方隐姓埋名,共度此生,你看这法子可使得?”

赵岳枫脑海里忽然泛起单水仙和武宫主的面容倩影,心中情绪蒙回起伏,暗自想道:

“她们两人何尝不是对我十分有情,但我既是担起对付武阳公重任,岂能为了儿女私情,舍天下而不顾……”

他没有把心事说出,翌日他显然变得专注得多,用心领略内功奥妙以及云旗十八展的种种变化,牢牢记住。一连三晚,他都是通宵打坐,不再与文开华同裳共枕。

第四日昏暮之时,他和孙老爹到词外祠炼招数,此举已中缀了三夜,孙老爹甚感讶异,故此虽是感到身体有点不妥,也不说出来。

赵岳枫手执云旗,神态极是威武豪壮。孙老爹不由得喝声彩!说道:“对啦,须得有此气概威势,才能施展此旗!”赵岳枫随即出手演练,那支云旗在夜风中猎猎有声,只见旗影纵横,劲风四射,每一招都得心应手,不差毫厘。

孙老爹大喜过望,连连鼓掌。待得赵岳枫旗影一收,这位老人突然倒下,寂然不动。

赵岳枫跪在尸体旁边致哀。他晓得孙老爹一直倔强不死,便因绝艺未传,心愿难了。这刻见他和文开华两人把坟内的空棺取出,一代高手终于长埋此地。

翌日郑捷来到,得悉此事,便到坟上哭拜祭奠,赵、文两人拜别孤坟,离开此地,重新踏入江湖之内。

这时武林中只有武当派得知赵岳枫未死,其余各派以至武阳公都认为赵岳枫死了多时。

那武阳公自从经过赵岳枫第二次闯宫激战之后,得知武当派近年崛起的青岚道人及少林老一辈高手云和大师不易对付,气焰稍挫。再者他忙于陪伴女儿单水仙以及访寻玉环仙子的下落,所以也没有时间消灭少林、武当两派的敌手。

铁柱宫已迁到开封府地面,坐落于南面离城七八里之外,建筑宏伟,气象万千。武阳公虽是不再致力展势力。但他手下能手甚多,威震天下,仍然被天下黑道奉为盟主,每日都有各方专使缴呈金银,宛如各地属国遣使朝贡一般。

三门四派以及武林正派各家都比以前消沉得多,江湖上等闲无人生事,风平浪静。

赵岳枫和文开华离开之后,便北上济南,隐居了一段日子。他专心致意修习武功,每日连话也难得跟文开华说上几句,更别说和她亲热了。而且他的脾气变得十分暴躁易怒,到后来文开华往往要挨骂。文开华却是越的爱他,一切逆来顾受。她了解赵岳枫一方面为了那云旗十八展再也无法施展到得心应手的地步,一方面为了困屈一地,不能行侠江湖。所以脾气难以抑制。

她暗暗观察好久,知道赵岳枫之所以时时避开自己,必是因为心中存有单水仙的影子之故,再者他天生酷嗜武功,这却是无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