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血已被这山风冻结。

他将带着自己对爱情所有的期许,活在这个世界上,神医张开手,火蟊形成的红云也啮咬在她的身体上,传达着与天行剑同样的痛苦。

天风呼啸之下,谢钺的声音也有些幽然:“你既然心不属他,又值得如此么?”

逃么?她看了荀无咎一眼,此时的荀无咎已经丝毫没有那浊世佳公子的风仪了,他的身上又破又脏,沾满了血迹灰土,头蓬乱,脸上纵横添了几道伤痕。除了眸子依旧透着昔日的清澈温文之外,整个人疲惫之极,落魄之极。

星烈长老道:“我说可以就可以!快!上去,否则我用傀儡剑法控制住你,也是一样要冲上去!”辛铁石无言,他默默地捡起地上的青阳剑,跨上两步,对着荀无咎与江玉楼。

为什么会这样?

她抬起眸子:“那么,你敢不敢跟我打赌,这一败之后,天行剑必会用人血来炼制金蚕?”

他转过头来,对天行剑道:“那对不起了,我只有狠狠揍你一顿了!”

那武器是用七根尺余长的铁棍锲合而成的,伸缩变幻,灵动之极。

尽管金衣侯的脑子看起来是有些不对头,赞美的方式有待商榷,但赞美就是赞美,不应该生气。所以璇儿弯起了月牙一般的眉毛,笑盈盈道:“你这是在向我求婚么?”

月华似乎也不胜她的容光,悄然退却,只在云中透出淡淡一线。微薄的云影中,她的目光微微上挑,这世界仿佛只是她指间凋零的花朵,随时会零落为尘,只值得一声叹惋。

九华老人脸色黯了黯,天行剑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辛铁石,脸色越来越冷,却忽然笑道:“江湖野人?那实在太好了。你可知道我的习惯么?”

一时五人都是默默前行,谁都不说话。

然而,江玉楼却是魔教中人。

可怜九华四子本都是天之骄子,单以武功论,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挡得住他们联手。但今日被天生灵奇的七禅蛊突袭后,身伤之重无以复加,才被这些人一击得手。四子眼中都深孕怒火,显然对被俘极不甘心。

那不是月华,而是月亮的光透过灵犀蛊的耳膜后,所衍射出来的极彩之辉。灵犀蛊的耳膜一旦完全展开,竟然长几足尺,薄到几乎透明,上面血脉隐隐透出,被月色映照,立时便反射出七彩的光华来,艳丽得宛如一蓬急绽而开的血莲。

君天烈连想都不敢想,他知道,自己若是不抢着出手,只怕就再也没有出手的机会了。于是他大吼声中,蟠龙棍猛砸了出去。

它的动作很慢,很谨慎,仅余的一只眼睛冷酷而又小心地打量着辛铁石。这不由得让辛铁石心头一震,因为此时的懒龙,实在非常非常像是个人,一个残忍而又狡黠的恶人。

灵均虽然目不能见,但他听力敏锐之极,一闻君天烈遇险,双掌微送,两截由天山冰蚕织就的衣袖,缠到了懒龙的长角上,用力回扯。那懒龙一声大吼,硕大的头颅猛然摆动,灵均就觉手上怒震,一股沛然到了不可御的大力轰然怒传了过来,只听一阵阵裂帛之声,他的一双云袖就此断成白玉蝴蝶,冲天飞散!

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只觉双臂越来越虚弱,被这股风力卷着,几乎动都动不了。

却听阎王神医道:“力有什么?风扫日照,海运天升,这难道不都是力么?加一羽于你身,就胜得过你几十年的苦练玄功。”

这剑好大,阔约一尺,长几八尺,简直不似是剑,而是一扇巨大的门板。

灵均并没有出手,他的身子宛如一片羽毛一般,被剑气托着翔飞而出,双袖漫漫,就如垂天之云,将他护住。

命运让他再为辛铁石挡一次难,那就挡吧。

三人都是一声不,全力向前急奔。

阎王神医淡淡道:“你最珍视的,就是你师父的养育教导之恩。我要你从此之后,再也不对你师父存着感恩之心!”

江玉楼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

谢钺冷声道:“难道你们还想走?”

那原本袅娜而又清咽的凰鸾之声,倏然拔高而上,一怒宛如雷霆,轰然怒炸而开,伴随着奔腾汹涌的乌云,在整个九华山上震响。

此时喜事正进行到要紧处,众宾客纷纷举起酒杯,向九华老人道贺。见辛铁石如此失态,都笑道:“世兄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琥珀玉盏却如一杯血,被他执在手中。狐裘流泻,将他全身染满,这一杯血,就是他猩红的桀骜,妖艳的不逊。

“传说,情蛊专摄一切有情之物的精魄,越是通灵之物,就越容易受它之制,所以情蛊一出,万蛊慑服。这情蛊本身软弱无比,但攻击时无影无踪,无迹可循。当年天下第一高手常青子身穿天荆软甲,自谓神鬼难伤,但情魔碧城的情蛊一出手,常青子立即心碎而亡,座中高手无数,竟然无一人看出他是怎么死的!”

本身软弱无比,但却能伤人于无形,这岂非就是情?

荀无咎淡淡道:“这与我又有何关?”

天行剑微笑道:“贤侄天纵奇才,对这些化外之术自然没有什么兴趣了。但情蛊还有另一妙用,我想贤侄一定会动心的,那就是情蛊的炼制之法!”

荀无咎不答,等他说下去。

天行剑本想卖个关子,见荀无咎毫不动容,知道若再不勾动他的兴致,只怕立即就会一刀砍过来了。他也就不再隐瞒,道:“情蛊以情以蛊为食,是以修炼情蛊之人,先要让情蛊入脑,让它寄生脑浆中,与自身七情六欲融为一体,然后再吞服万种蛊毒,供给情蛊所需的养分。一般来讲,情蛊入脑后,三年方才会孵化,但若是有金蚕为食,或是蛊母精血哺育,则三日之内,就可破壳成熟。金蚕蛊本身珍稀之极,培育繁难,也非易得之物。是以情蛊极难现世。好在我身上还有金蚕蛊残余,此时一并献给贤侄。”

“经金蚕蛊喂养之后,情蛊可迅成活,其威能也逐渐显露,宿主变得如神如魔,绝非常人能挡。一双眸子会变得妖异之极,只一眼就能勾走敌人的魂魄——因为传说敌人能从宿主眼中,看到自己一生的所爱。而且情蛊身具七禅蛊的部分威能,宿主内力会暴涨,武功大进,相貌也会变得如同神仙中人。”

荀无咎淡淡道:“我要的不是武功,你难道要我杀你?”

天行剑慌忙道:“贤侄且听我说完!情蛊在宿主体内成熟七日后,便会将宿主的一切精魄全都吸走,化作一点伤心泪,从宿主双眼中坠下。此后宿主全身武功尽废,瞬间苍老,但承载这滴伤心泪的人,却继承了情蛊所有的威力,而且消去蛊毒戾气,再无危害。此人功力将飞到不可思议的境界,举世再无人能与之相抗。最重要的是……”

他偷眼看了荀无咎一眼,续道:“重要的是,承载这滴伤心泪的人,将会永远永远爱着情蛊宿主,再也不会变心。此后宿主若是不欢喜,他就会伤心;宿主若是伤心,他就会心痛;宿主若是心痛,他就会心碎欲死。他将永远无法忘记流泪给他的人,他将用一辈子的泪水,来还这份情债。”

荀无咎喃喃道:“会用一辈子的泪水,来还这份情债么?”

天行剑仿佛也陷入了对情蛊的想象中,叹道:“世人都以为蛊物为妖为毒,但只有真正对蛊物了解的人,才会明白,只有至情至性的人,才能养出真正厉害的蛊物。苗疆女子多将蛊物下在心爱之人的身上,那只是因为她们所养的蛊物中,寄托了她们所有的性情啊……”

他说到此处,喃喃道:“我当时也不是不明白红云是如何对我的,但我……”

他叹了口气,闭口不言。

荀无咎的手慢慢按到了木盒上。隐约之间,盒上的花纹仿佛汇成了一双眼睛,一直看进了他的心底。

打开,这是你全部的爱。

荀无咎忍不住用力,他的指节白,他紧紧咬住嘴唇。

天行剑盯着他:“我必须提醒你,一旦你流出这滴伤心泪,你将会立即立即衰老,而且武功全废,手脚残缺,面目狰狞,全身伤病。你将连镜子都不敢照,因为连你自己都不敢看自己的样子!”

荀无咎淡淡道:“我愿意。”

天行剑道:“情蛊寄居在你脑中之时,你虽然武功剧增,面容更加秀美,但却每时每刻都遭受着地狱的煎熬。情蛊裂生的痛苦将被放大几万倍,烙印在你的脑海中。情蛊生长之时还会从你体内吸收养分,那是刮骨吸髓一样的痛苦!”

荀无咎目光中夹杂了一丝坚定:“我愿意!”

天行剑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荀无咎缓缓将木盒打开。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振翅声,向他的脑部飞去。

那情蛊色彩鲜艳之极,仿佛是早春醒来的一个梦。

但他并没有看仔细,因为他的目光,深深盯在江玉楼的身上。

——在接受情蛊的最后时刻,让我再看你一眼。这一刻之前,我仍然是江湖上的那个少侠荀无咎,这一刻之后,我将只为你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