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浅墨明白许灞为什么会这么做:如果从城里直赴玄武门,许灞势必要带他穿越整个宫城。而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显然还没有资格进入宫城。

连平日里最懒打扫的家伙也开始卖力地打扫了,嗟来堂内外收拾得窗明几净。当然,这一大半是枇杷的功劳。如没有她的指点,随那些小混混们怎么拾掇,也断难做到体面合礼的。

——有多少场悬想中的战斗从未打响?比如:单雄信对上漫天王,李药师对上虬髯客,红拂女对上窦线娘,杜伏威对决辅公袥&he11ip;&he11ip;眼见有幸得睹当年大野龙蛇中幸存的两位佼佼者出手比拼,场中识者,一时都觉得幸何如之!

他一滑就滑向阿卜身后。阿卜自觉胸口一凉,似已被吟者剑剑锋划破了胸口的衣裳。

这时只见得他的粗黑的眉毛扭得如僵蚕也似,想来李浅墨两度阻止他的刺杀,已让他怒火如灼。

险些刺杀了他胞弟的那个侏儒来历他全不关切,却对与李浅墨交手的白马大食刺客大起兴趣,这分明是有意贱视魏王性命了。

可肩胛忽然笑着说:&1dquo;那时,你也才会现,原来你,还来得及做很多事的。

他卖个关子,又顿了下,笑道:&1dquo;这诗的主人,据说绰号中还有个&1squo;骨’字,真不负了他此身风骨。

龚小三更加年少好动,岂有不情愿的?今日他们就是瞒了枇杷与阖府上下人等,偷偷溜出来的。这时见珀奴相问,龚小三一板脸,郑重道:&1dquo;会,他肯定会!

稍微一想,他也觉这来人必然大有尴尬之处,一时,他游目四顾,只见天上本来月华将满,这时却被一片云翳住了。刚才还热闹无比的院子这时看起来竟像一个孤岛,载浮载沉地漂浮在这阔大长安的森严秩序里,似乎随时都可能被暗流吞没。

他一递说,一递怒目向那鼓师直鼓眼睛。

可他的手指忽然指向了李浅墨的胸口,像是在说:她、就在你心里。

那小王子此时正俯在马背上,犹在昏睡。三个女子一时苦笑互望,却个个挺起脊背来。她们三个个个脖颈颀长,这时身姿一挺,有如三枝柔弱的花茎,俏立在这如水凉夜里。

幻少师却依旧摇了摇头。

好一时,他才回过神来。

却见索尖儿背靠着老槐树上一根粗大的枝杈,用嘴嚼着刚折下来的一片槐树叶,又似专心、又似心不在焉的,好半晌,才半笑不笑地道:&1dquo;你记得吧,下午,枇杷还在跟我说起毛金秤。其实,今天上午,我就才与他见过面的。

只见一座废石垒就的假山之上,引来泉水一脉,鸣珠迸玉,似瀑布飞溅。而这门后,自有满庭苍翠,触目皆绿。却为这片亩许园庭里,种满了芭蕉。那蕉叶阔大,如古嵯峨者衣衫的遗袂,四处披拂于小径之畔,让人颇有一见息心、窥此忘返之念。

他二字方吐,却见虬髯客忽然一拳向自己打来。索尖儿再没料到虬髯客会向自己出手,且下手颇重。他身子向后一跳,举手就是一封。虬髯客哪容他闪避,后招接踵而至。

却听对面那小院里,这时传出一个人的怒喝。只见一个惨红袍的少年一冲而出,随手一抓,抓起一根灵幡,直冲楼上掷来。

两人都没说话,却似有一句感喟始终在彼此身边徘徊。在铁灞姑嘴里,没吐出口的是这样一句:&1dquo;你这个老毛头啊!而在毛金秤心里,没说出口的却是:&1dquo;我的老妹子啊&he11ip;&he11ip;

今日一早,他就赶去李浅墨租住的那个小院儿。却觉,原来有人到得比他还早。那人就是房东。那房东是来催要房钱的,不只如此,他还要涨房租,而且,他还要求一次再多付一年的租钱。

李浅墨一时又想到罗卷,想起看着他放冰风筝的那夜&he11ip;&he11ip;那夜,雪霰四布,冰月皎洁,那样的一夜,也是静的。可那静下面,是可以倾听到彼此男性的血管里,血脉奔流的静。

李浅墨眼见他两人如此神态,不由觉得又是有趣又是好笑。

当日,他还曾为肩胛这句评语百思莫解,今日,算才体会出了那句话中的深意。

却见那小丫头转怒为喜,笑道:“我当然听过,那可是我们门中最热闹的故事了。”

可他一见之下,几乎忍不住失惊得要脱口叫出声来!

没想那铁面使者一声阴笑,突然地一挥手,口里打了个怪异的呼哨。只见这片乱葬岗间,远远近近地闪出了无数点萤火。离得稍近的,一眼就可看清戴着面具的脸,远的就只见萤火下人影萧然。

李浅墨愣了愣,疑惑地看向他。

铁灞姑听他言之凿凿,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不由侧目望向毛金秤:“三哥……”

听到“杜荷”两字,李浅墨忍不住心中一动,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何况共此一城中,没想不到两日,自己竟与这些人等平白多出这么些机缘。

照说,李世民本是他的杀父之仇,可那日,他却救了他的两个儿子。一想到这儿,李浅墨就不由心中苦笑。

说起来,虬髯客犹是李靖义兄。李靖功高天下,一身艺业,允称当朝泰斗。可据说,他那一身武艺、一肚子兵法,却有一半得自于虬髯客。

没想到又等了好一时,刚才冲进去的护卫仍然全无反应。

连汉王元昌那等见多识广的成年男人,连杜荷那等水晶球般圆转如意的性子,连张师政这般出身大野的绿林豪客……都忍不住看得怔忡起来,更别提一般的家奴仆役了。

李承乾幼长戎马间,因为出生在承乾殿,所以得名承乾。他少负聪明,极得父王李世民喜爱,在凉州期间,他还年幼,使其裁决庶政,行事颇合大体。及至稍长,李世民每次出门巡幸,就留下他来监国,那时他所为却也颇合于礼。没想年纪越大,就越来越耽迷于声色犬马。

眼见赌资已翻到如此多倍,寻常人等又如何能有此等宝物,此等财力?好有小半天,都再没有人凑上前。旁边围的多是看热闹的,见没人上前,口里不由就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今日“海龙王”会不会来?

好半晌,李浅墨才能开声道:“你要走?”

他以为,只要罗卷来,王子婳来,还有他,加上柘柘……这些,应该也尽够了。

耿直一收藤枪,已将之缠入腰间。他走向门内,行过木沉香身畔时,不由温颜一笑:“帐下之人尚如此,覃千河真不知会是何等角色。”那木沉香也冲他一笑。耿直并不停留,就此步入。木沉香却拖枪冲辕门外的诸人道:“咱们且破了这些蠢规矩。有哪位愿意露上一手,可令小弟佩服的,即请入内。”他一语喝完。一时却无人应声。

他要的是天子之剑一动,匹夫之剑麾集,随其所指,奔其所向,以天下畎亩为给养,天下斗士为虎库,混同四海,拓土开疆。

李浅墨神情暗淡,又听谢衣淡淡道:“不过,我猜得出他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李浅墨没明白她一个小山魈怎么突然会变成一个姿容绝丽的小女孩儿来,更没想到她一下子变成这么争风吃醋的架势。

直到那一啸宁静,李浅墨脸上的两行泪水长流下来,都已风干。

李浅墨望着她的脸,想起那日小店中,正是她突然走来,冲自己拜了三拜,拜得自己直到今日都恍然失措。

祠堂内的卢、郑两人早反应过来,这时疾追而出,喝了一声:“哪儿走!”

一声苍老的声音忽打断了他的思虑。

他以指抚剑,如哭如歌:“……聊遨游乎宇宙,偶息驾乎沧海。”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那是一张薄薄的响脆的纸,风一吹来,纸就脆脆地响。纸上的字迹工整太过,应是衙门小吏的笔意。

筏子划入水中,渐至江心。肩胛把身上的衣衫除下,依旧躺在筏上,冲小却笑道:&1dquo;帮我洗洗,好多好多的烟尘,好多好多的泥。

&1dquo;云中的君王!

&1dquo;那么你不叫却奴了,却叫什么?要我赐你复姓为&1squo;李’吗?

※※※

见肩胛不语。

一个女子就那么折着腰俯在地上。她的整个上身折下来,扑在自己的膝盖上。松花色的罗衫轻委于地,只裙底的细细的阑边露出一点薄红。漆黑的头沾在云母石的地上,像沾了水,头和自己在云母石地上的影子相互胶住,胶得不可分开。

李浅墨一时默然无语,他看着幻少师,心中想起的却是柘柘。他不敢想象她此时,每一天要面对的,都是那可能的&1dquo;城破!

——而珀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