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不期而至的雷阵雨即将到来。曲江池边,四周柳树之叶片片如刀,随着那突起之风上下飞舞。在暗下来的天色中,棵棵柳树郁怒如潮,仿佛那片片柳叶之上,附着的都是当年大野龙蛇中早死的亡魂:因为当年未曾有机缘睹此一战,今日,他们都附着在那如刀的柳叶上,来观摩当年大野豪杰们曾无数次悬想过的这一场对战。

却见李浅墨连人带剑,已自横悬着的阿卜胸口之下滑过。

哪怕他全身上下都罩得如此严实,还是可从身形看得出他的年纪并不大,似乎方及弱冠。那罩面的纱巾下面,耸着高挺的鼻,鼻上是一双炽烈的眼,而眼上面,他的一双眉毛墨蚕也似,又黑又浓,衬得他的五官更加突出,如刀刻斧削般。

说着,他笑看向李浅墨:&1dquo;方才我听说了,兄弟适才经历过一场好战!可惜我没看见。现在最好奇的倒是那个伤了我们小珀奴的大食人是个什么来历?为什么要刺杀小珀奴?近来常听西胡提起波斯、大食,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所在。只听说那里的人贱视女子,可难道连这么美丽的胡姬也有人伤害吗?

哪怕李浅墨那时还小,却听得心里也痛苦得迟滞了。

却听魏王笑道:&1dquo;唉,小兄弟不会误认为是小兄我写的吧?愚兄虽承圣上嘉许,开设弘文馆,却如何能有此等诗才。说起来,这诗作者向不以诗名天下,反倒是一身风骨,一身艺业,足以倾倒天下草莽。

珀奴一听到李浅墨那种宁定的口气,就觉得没了辙,只能偷偷打主意。她便磨着李浅墨身边的龚小三,偷偷带自己出来。

李浅墨不由暗暗惊疑:李承乾贵为太子,东宫之中,护卫高手想来极多,为什么他此时全不想动用护卫之力以图自保,却把宝全押在了自己身上?

就在这时,却见院后门里急匆匆冲出一个人影,却是个车把式的模样。他一冲进来,只看得出他颇为年老,一身破衣烂裳,襟前满是油垢,连脸上也是。只见他指着鼓师就骂道:&1dquo;你敲的个什么丧家鼓?欺负我家小娇年老,踩不住点是不是?这下好了,我那小娇在后面哭得稀里哗啦,说是这辈子再见不得人了,一辈子的声名就毁在了你手里面,她正要去厨房找块豆腐撞死呢,说我要不替她出头,就枉称男人。来来来,你有种,就冲我来比划!

他比了一个手势。那手势像是在说:我不知道。

木姐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忽翻身下去,把耳朵贴向地面,伏地倾听。然后,只见她一抬头,冷声道:&1dquo;他们终于破了小王子布下的九幻之界,重又追上来了。

——而在大食人的铁蹄之下,她的故园,果然还在吗?

可她自觉失态,一时控制不住,没待这一句责怨的话说完,起身就走,竟遗下自己那头小花驴,自顾自腾身去了。李浅墨立在那里,一时有些呆呆的,不知她为什么刚才还要愤然出手,这一下,竟又跺脚而去。

李浅墨不由也静默下来。他本不是多嘴的人,也不愿去问——说与不说,且都由索尖儿的兴致决定吧。作为朋友,他不愿多口,只预先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而这后宅,却别有清幽之境。

索尖儿大笑道:&1dquo;好啊!

有小混混躲避不及,就被打破了头,当场流出血来。

五义中人,要数毛金秤平日里最是脾气温和,滑稽有趣,可铁灞姑知道他心头的伤。让她感佩的是,不管三哥心头有多少的伤,也不管那伤如何终日在他心底折磨着,却只把他磨得越来越善良起来。

他之所以还找得到理由自己鼓励自己,实是因为,今日他亲眼见到,李浅墨、索大哥还有珀奴,居然眼见得就要被房东赶出来了。

他细细体味着这份宁静。想:两人之间,最好的交情,无非于能在彼此交接时体会到一份静吧?可等待谢衣时的这一份静却又与当日跟随肩胛时的不同。肩胛的静,是日月交沉后,爝火不息,无数山峦河流、奔走于外,无数风霜雷暴、潜蕴其后的那种静势;而谢衣的静,却是钟鼎纹残,金谷粒尽,那无数文华藻饰驳落沉潜后一种蕴藉的静&he11ip;&he11ip;这静再静,也静得人间。

她自然不知道索尖儿这几日来的情怀转变,只道他仍是那个一见面就与自己斗了个天翻地覆的混小子,眼见他得意洋洋,只道他是趁机羞辱自己,不由得越看越怒,怒到后来,恨恨地把眼一挪,再不肯看他。

他想起当日每每练罢这套功夫,自己总觉多多少少还隔了一层,也曾为这个苦恼过,专门请教过肩胛。肩胛当时细细看他演练了一遍,只微笑着说了一句:“别的不差,只是你还太过年轻爱好罢了。”

他生平还从未如此唠叨过,说完后就有些后悔,怎么碰上这么个小姑娘,自己也变成这样了?

李浅墨趁机靠近,适才他只见到那黄衫女子的一个背影,这时靠近了,又换了个角度,却才看清了她两个人的脸。

毛金秤哈哈一笑:“人说丑人多作怪,果然没错。你眼见我们人多,就想一对一?打错了算盘了你!”

索尖儿不是惯于伤感的人。他脑子一转,想要岔开李浅墨的念头,便突然道:“知道今早长安城出了什么奇事不?”

可他心有不甘,到底还是忍不住,冷声讥笑道:“难道我有说错?长安城中,别人不知,我又如何不知道?你问问你那个二哥,问他单在长安城中,一共就有多少门家小?说起来怕吓着了你,我粗粗地打听了一下,他那些大老婆小老婆们,一共加起来,怕不有二十几个!怎么,这等无德行的事,他做得,我就说不得!你若不信,我新收的兄弟龚小三,你去找他来问问,看他怎么说?他的娘至今还被霸占在你二哥的手里!”

牯老叹了口气:“谁又知道?不过公主性子仁懦……”只见他突然低下声来,轻声细语道,“依小老儿猜测,估计是她那驸马爷捣的鬼。怪只怪她嫁的那个人,说起来也是个公卿之子,天下无不交口称赞的杜如晦丞相的次子杜荷。”

——为了前日的事,他心里其实始终有一个结。

——当年隋末大乱,天下群雄并起。李世民十八岁起事,以秦王之位争雄天下,可谓天下英豪,无不束手。可虬髯客之名,并不稍堕,至今依旧声震海内。不为别的,只为传说中他的挂冠而去。

可等了好一会儿,李承乾奔进去的属下人等如石沉大海般,全无消息。瞿长史一挥手,早有个跟着他的贴身护卫悄悄地一调马头,退了出去。想来是瞿长史见这地方多有古怪,生怕有什么闪失,叫那护卫出去急调救兵以备不测的。

她穿着一身杂色衣裙,身上叮叮当当地挂了不知多少配饰,那些配饰都是纯黑的珠子,映衬得她的衣裙越鲜艳。李承乾忍不住呆在了那里,直到那小马儿蹦蹦跳跳地走到筵席前面,他还是没能挣出一句话来。

——原来这贵公子并非别人,正是当今天子所出,已故的长孙皇后的长子,当今的太子李承乾。他是嫡长子,自然也是太子。今日,他是趁着父皇巡幸东都之际,得了空,在这渭水之滨,与自己的叔父汉王元昌带领府下家奴,披挂起来,两军对阵,自顾自寻乐呢。

好半晌,只听他长叹了一声:“罢、罢、罢!”甩袖而去,倒惹来身后哂笑若干。

罗卷也很静默。

——没错,这些他都没想过。

那耿直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眼中俱有分惺惺相惜的意思。

唐天子修习的是天子之剑。他不争一刃之短长,要的是以己之长,御天下之短;集天下之所短,更为李唐之长。

谢衣淡淡一笑:“我如何得知?他的‘天罗卷’轻功独步天下,就算藏不了很久,但一时半刻,别人想要找到他,只怕也不可能吧?”

“她的脸有什么好,平淡淡的,全没有焦点,也不突出。居然还那么多人会捧她,还道是什么……惊艳。”她言下颇显愤愤,极为不屑地撇了撇嘴。

只见他仰面向天,一声高亢,振清簧而裂悲筑,流水高山,莶漫于野,那是大野荆棘之属独有的凭吊,欲招其魂,先伤已神。

只见她衣如云绡,如翠雾,天边仿佛为她的到来特备好了霞彩,凡她所经,就见一片霞彩笼罩在那本平常的事物上:耙犁、石臼、车辕、草垛、拴马桩……被那光彩一披,都显得亲切美好。

马瑰一跃出门,就落向谷老人身后。

旁观的李浅墨听到这儿,心底不由得叹了口气,虽知他们大半不过是在吹牛,可也有些关心那无端横死的两口儿是什么人物,家中又……有没有牵挂,有没有儿女?

他足下忽然舞了起来,脚下的雪被他舞动的风带了起来,凝成一带,恍如匹练。那道匹练随着他疾踏的舞步在他身上环绕旋转。

鲁晋笑过后问道:“远公,您老慧眼高识,且看看这个是个什么玩艺儿,随口批注批注,也好给我和谢兄长长见识,添添酒兴。”

他平身躺在那窄筏上,叫小却推筏入水。然后小却跳上筏尾。肩胛一时不再说话。

小却道:&1dquo;你就是那个王!

胡床上高坐的李世民含笑喃喃道。

且是一个与别的王子不太相同的&1dquo;息王子。

&1dquo;放下那孩子,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