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枕石,”萧明翊不无尴尬地干咳一声,看向那人强笑道,“你回来得正好,晚亭也是刚到,你们兄弟多年未见了,来,坐下说话。”

那停战和蠲税都是好事,百姓自然欢喜万分,唯独联姻这一条,事先一点消息也未透出,着实显得突然。

他这一生,很少对什么产生过疑惑,但是对殷璃冰的行为,他委实无法理解。

四下里烛影摇红,映得满桌菜肴如在水中,不住地起伏波荡。

萧明翊不经意地抬眼,极致惊人的一幕,就那样无比突兀地闯入视线。

“说是这么说,但火烧云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我看啊,你想让他割爱,除非有一天,四海之内唯你独尊!”

因为此前一直在天妃宫里抄经,他穿戴得极为朴素,萧明翊更是早有预备,普普通通一件鸽灰色长衫,腰间连香囊也未悬。

殿内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珠缨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见萧明翊竟真的走了,忙追出去几步喊:“王爷——”

“茹素。”珠缨立刻道,“他发誓今生再也不食荤腥,替王爷积福。”

伺候他用了早饭,因为大夫严令禁止他出屋,珠缨便搬了椅子到窗边,布置得舒舒服服的,让他坐了。

就在这一刻,他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命运,清楚地看见自己心之所归,一切水落石出,洞若观火,明白无误。

“娘?”她怀中的孩子抬起头来,“娘你怎么了?”

殷璃冰满口答应,却在送客后,独自坐在空落落的花厅里,发了半晌的呆。

白色缎料入手水般丝滑,殷璃冰的肌肤在衣料下透着微微的凉。

必须承认,若论玩弄心术,此人确为自己生平仅见之高手,就凭刚才这一番表现,已足可令天下最顶尖的名伶自叹弗如……即使知道这是他的“表演”,殷璃冰竟然还是有着一瞬间的荧惑:也许自己真的错了,也许,他真的无辜……

“我不知道诶,”萧明翊朝他笑笑,“也许因为他们一个是瞎子,一个却是掉进人堆就再找不着了?”

所以,当马车终于停下,他被人连推带搡地带进一间地牢时——应该是地牢,他依然戴着头罩,只能从突然变冷的空气以及阴腐的气味中做出判断——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彼时,慕羽城内已经天地色变,门阀世家纷纷闭门墐户、却扫谢客,一派紧张氛围。

“你觉得殷誊瑞当真要鸟尽弓藏了?”

这话说得很巧,既坦承了自己私心的一面,又表现出了若有若无的关怀。

他相信,如非必要,他跟老人都不愿和对方直接进行肢体接触。

他稳住心神,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目前的谈话上,问道:“那你回去以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干他们这行的,职业与生活总是纠缠不清,久而久之,前者便会入侵到后者的方方面面:永远不穿比地板颜色更亮的衣服、时时刻刻留意是否被人跟踪、用问题回答别人的问题等等……其结果就是令自己沾染上满身的阴沉气息,连心灵也密不透光。

愀然放下手,他环视四周……以前从不曾觉得,这车厢如此大,一人独坐其内,感觉这般冷清。他咬起唇,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推开了窗。

回想最后琮雪眼中的恨意,他觉得那几乎已经化无形为有形,触手可及。

他已做出选择。

“他跟楚恒不一样。楚恒凡事都要留余地,他却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太过熟悉,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

“前有狼后有虎,不得不防。”萧明翊言简意赅,不过口气还算诚挚,“我总得为自己打算打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