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薄红闻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唇角微勾:“老师神机妙算,自然知道今日本宫为何而来。”

苏薄红坐在轿子里,外面的官员们有经过时心里生疑的,多半看见轿顶立着的翡翠金龙便连声音也不敢出了,太女身子是弱的,手段却是有目共睹的酷狠,偌大一个武林被她三言两语便剿灭得干干净净渣都不留,自此之后,再无人敢参她的折子。所以就算她明着摆出一副劫道的样子,那些大官小官还是得上前见过礼,才敢继续去朝中。

几乎以为,与她只能自此碧落黄泉再难相见了,却不料竟还能如此真实地感受这鲜活的世界,甚至……

“一路……小心。”此情此景,让这直爽女子一时间也觉说不出话来,唯有目送木筏消失在了视线中。

见祈紫宸脸上神色变幻,最后终是变得凝重,却一言不发的样子,苏薄红心中已明白了八成。

那女官唯唯诺诺地应着,片刻后便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一边后退一边险些撞到了端着苏薄红要的小点心进来的映书。

并指如刀虚按在右肩伤处,苏薄红正要发力,却又被人紧紧抓住了手腕。

“等等。”她正欲离去,突然被墨昭华唤住。

在她掉下来的时候后,恍惚间看到的景象,该不会是……真实的吧?

女子的表情一下变得狰狞,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当本王的去路!知道本王是谁吗,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十三王女便是本王,还不快给本王滚开!”

“母亲不能给你的,我,全部都可以哦。”轻轻巧巧的一句话,感受到身体内因为君拂羽惊惶的表现而升腾的淡淡快意,苏薄红知道,原来要她一直伪装成一个正常人,终究还是难了点。

那匕首乍看之下与燕支极为相似,而苏薄红却知,那吞口处的两个篆文“照胆”,正是宫中物录所载,与燕支成雌雄双刃的另外一把,不过自从她来到这里后,武库中便只见燕支不见照胆,谁料竟是被之前的苏薄红送了人了。

这些伺候的侍人不比常年跟在苏薄红身边的那些女侍,与她的关系本是疏了,更兼不曾见过这位性子的,看她如此说,几个胆大的也不怕逾矩,竟真的下去在侧边铺了小宴,也抬了酒上来对饮。

女子只是抬眼淡淡看了看她,那女侍却觉如遭电极,剩下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内室中虽是白昼,壁上的夜明珠锦套却都被摘了下来,光打在人身上,连影子也看不见。

太女府中的医官多是旧朝在禁宫中供奉的,医术自不必说,只是苏薄红这病状来得凶险,七八个年高德邵的医官聚在一起,这个说务以补气续命为先,那个说金针渡穴才是解决之道,两厢争论起来,竟一时得不出解决之道。

林星衍在边上听了片刻,心中便觉心中不快,当下冷了脸道:“各位也不必争了,无论用什么方子,今日若是太女有半点差池,你们便全都给我陪葬。”

这些医官都是在太女府中长住的,哪里不知道苏薄红最宠爱的就是面前这个侍君,甚至不惜为他千里赴险求药,他又是府中唯一世子生父,是以均是不敢反驳半个字,围到床前纷纷施为起来。

凝沉着脸色看着医官们施救,林星衍坐在边上,搭在紫檀扶手上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甚至,不敢上前看看她的伤势。

只是怕,看一眼自己便已经崩溃,再无等她醒来的信心。

相较之下,那时将几乎濒死的自己拥在怀中,前往雪山寻求解咒之术的她,又该是如何地坚定。

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变得连呼吸都是冰凉的。不能思考,不能动作,甚至不能稍作假设,如果她就此离去自己该如何。

诊治苏薄红的医官有见到侍君比躺在床上太女还要惨白的脸色的,欲上来进言,却都被他覆着寒霜的脸色吓退。

入禁宫回禀的管家很快回来,同来的竟是当今女帝还有……另一人。

昏沉中的苏薄红只觉得自来到这里起的种种都如同梦幻一般,一幕幕在眼前浮浮沉沉着,一下子是林星衍从冰湖中上来时湿淋淋的样子,一下子是君拂羽坐在昏暗佛堂里的样子,一下子是沈君攸坐在自己腿上认真地写字的样子,一下子是澹台无非与自己道别后决然离去的样子,纷乱地在眼前忽隐忽现,占据着她的所有思绪。

“……尚还有一道咒术……全心真情以待时便会发作……”

模糊的语声似是从另外一个维度传来,温润的男声,如此熟悉,却想不起声音主人的名字。

“治好太女……明日便是你继任国师之位的大典。”

应答的女声同样熟悉,连声音主人的样子都几乎在脑海浮现出来,但是面目却模糊无法辨认。

然后便有人来人往,衣物摩擦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苦涩的汁水从唇瓣渗了进来,她本能地想要拒绝,却觉得有冰凉的东西打在脸上,让她一时间竟忘记了抗拒。

接着又是一阵昏黑的时刻,她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于是开始一点点地积聚着力气,直到终于有能力撑开沉重的眼皮。

“君……”

女子的声音因为昏迷变得沉而干涩,听在林星衍耳中却比任何的乐音都更加美妙,抢到苏薄红床前,只道:“大家都知道不干他的事,你放心。”

“嗯。”有些困难地点头,就着男人凑到她唇边的杯子略喝了几口水,苏薄红才渐渐有了说话的精神,“之前可是陛下来过了?”

“你出了这般事自然要上报宫中,陛下和……国师都来了。”说到后面,林星衍的语气略有些闪烁。

“他果然还是接任。”语毕,苏薄红略动了动早已麻木的身子,赫然发现胸口被缠得紧紧的,林星衍更是在一旁神色焦急着不许她乱动,便知自己这次伤得凶险,才会让他恐惧至此。

其实,真醒过来,竟是连痛也不大痛的,只怕这之中还多有澹台无非的功劳了。

“禁宫已然昭告天下了。”顺着她的话续道,林星衍见苏薄红想要起身,忙按住她的身子,急道,“你要做什么?”

“一点小伤而已。”动作之下伤口处果然有些隐隐作痛,不过尚在忍耐范围之内。不顾男人的阻拦,苏薄红径自拿来放在床头的衣服披上,完全遗忘了自己之前的表现实在不能说服人她其实没有什么大碍。

顺手揽过男人因为紧张而僵着的身子,苏薄红脸上半点没有显露出因为起身而略感晕眩的不适,“我。”

知道她所说的人是君拂羽,也知如今的状况若不是她亲眼看过的确无法放心,林星衍沉默着,片刻才说道:“我陪你去。”

不甚赞同地扬眉,苏薄红道:“他可还是在约素小筑?”

不明白她此问何来,林星衍只是微微颔首。

“那我难道还不识得路么。”不着痕迹地松开男人,一手撑在一旁的小几上,苏薄红暗道自己还当是从前,终究忘了苏大宫主这身子放在华国,是如男人般的娇贵柔弱。

“我陪你去。”可男人就像没有听懂她说的话一般,仍是固执地挡在了她身前,重复道。

“星衍。”苏薄红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却不令人觉得低沉,反而多了几分暧昧,“我无妨。”

若是林星衍不信,她自然有叫他相信的法子。

幽蓝的眸中情绪意味不明,林星衍咬了咬唇,还是站在苏薄红身前,连步子都没有移动一点。

“你还是坚持么?”语毕根本不待男人回答,苏薄红倾身就噙住了他略有些颤抖的唇瓣,毫不客气地入侵他的口内,在如天鹅绒般质感的内壁上徘徊留恋着,一点点侵蚀掉让他维持最后一点神智的空气。

“我无事。”终于将事情做到十分后才满意地松开男人,苏薄红暗道没想到如今小小的一个吻居然让她也起了一种难以控制的感觉,要不是还要去约素小筑,她很乐意将这个证明继续往下完成。

“……”已然被她缠绵却又带着几分激烈意味的吻打乱了所有思绪,林星衍无法反驳,脸上染着红云,身体里的力气几乎被抽空了,只能扶着小几微微地喘息着。

“我去去就来。”女子望向他的眼里带笑,然后径直离去,并无眷恋模样。

茫然地伸手抚上唇上犹带的微温,林星衍又是一阵的失神,苏薄红因伤昏迷间的种种都似梦境一般,而如今的自己,在乎的竟已然不是她眼中是否能有自己,而是只要她能在自己眼中,便已足够了。

v珠帘暮卷西山雨三v

一路上侍人们见了苏薄红,纷纷地匆忙行礼之余,心中都有些讶异,后来这留言传出府外,简直将太女传成了神仙模样,受了当胸一刀,在床上躺了几日,竟起身便似无恙一般,若非帝王血统英明神武,哪得如此,这自是后话。

君拂羽犯下的是刺杀太女的大罪,虽则大家心知他是为咒术所控制而身不由己,但总不能开此先例,对他若是毫不追究,终究会埋下往后的祸患,贻害皇族一脉。所以苏季初虽顾及苏薄红的心情,暂时不曾查办他,让他仍居住在约素小筑,但却是形同软禁一般,门外立着的都是禁宫中的铁卫,腰上悬的都是精钢佩剑。

君拂羽身陷如此之境,却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的安危,恍惚间眼前见到的幕幕都是那日将刀子刺入女子胸间的情状,然后就是一片触目的猩红,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思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