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另外一边枯叶间传来的悉索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哟,这是哪家的美人啊,怎么本王不曾见过,是楼里来的新人么?”只见一个穿着显眼五彩锦衣,神色轻浮的女子乜斜着醉眼挡在了他们前面,眼看就要伸手往沈君攸脸上摸去。

“没……”一定是自己心里隐藏了太多的黑暗,才会梦到那么可怕的事情,这样的事,如果说了出来,薄红一定会因此而讨厌自己,然后像她母亲一样轻易地丢下自己的!君拂羽思想多时,终于决定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与‘沉壁’有关?”联系方才两人的对话,苏薄红终于找到些微头绪。

苏薄红浅浅一笑,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看着他道:“花色虽美,又怎比得上这似兰斯馨,如花解语的美人。”

那女子也是被伺候惯了的,对女侍们这些举动不过轻轻扬眉,任她们替自己整理好衣冠后手里拿了茶漱过口,便施施然从台阶上走下。

而现下三人都衣衫残破脏污,颇是狼狈,要这样入白虎族无异自曝行踪,于是苏薄红决定先去白虎族中弄几套换洗衣衫来,给他们换好再作商量。

“等等。”她正欲离去,突然被墨昭华唤住。

顿住了身形,等墨昭华行至她身前,只见他慢慢将罩着一层紫气的手覆上自己双目,苏薄红身形不动,似是绝对地信任。

墨昭华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情绪流过,等他撤手时,却被苏薄红缓缓睁开的双目一惊。

女子原本漆黑如子夜般吸纳了世间诸多色相流光,深不可测的一对眸子,如今却染上了一层炫目的金,眼波流转间,竟似朝阳初升,自云层缝隙洒下的第一缕金光,又如水天一色的海面上,闪烁起伏的细碎光芒。再配上她唇边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眉宇间藏而不露的三分狂,三分傲,三分疏淡,竟直欲衬得天地无色,万物失彩。

墨昭华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他对苏薄红使这改换眸色的术法,原只为隐去她那一双不属于西华人的黑瞳,便以引她体内气来更换颜色。这法子却是墨昭华幼年与族中其他孩子嬉戏时的游戏之法,会变成什么颜色全看那人自己,他见过茵翠的绿,妖异的红,冷漠的灰,独独没有见过这几欲凌云而上,收天下入囊中的金!

传说中的王者之色,竟然在一个误闯禁地,怎么看来都有七分狼狈的女子身上出现。这连他母亲都不曾拥有的色彩,让他不由开始猜想,面前这自称“林月红”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身份。

或许,青螭长老为了留住她而随口带出的“救世天女”的典故,却是一语成谶。

并未察觉自己身上的变化,苏薄红只是淡淡看了眼仍立在面前不知在想什么的墨昭华,身形微动,刹那便消失在通往白虎族的岔路上。

日正当中,射得一地白晃晃的颜色,路上绝少行人,眼看也是不会有生意的了。药房掌柜白二百无聊赖地拿布拂去柜台上的一层积灰后,便懒懒地靠在台后,上下眼皮开始打起架来。

“白掌柜。”远远地脚步声到了近前,略低女声吵醒了白二的美梦,半睁着眼正要数落几句这不识趣的人,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顶熟悉的垂着黑纱的笠帽。

“林姑娘!”认出来人,白二连忙打叠精神满脸带笑地招呼起来,“还是老样子?”

对面戴了面纱看不清面容的玄衣女子微微颔首,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巧的银锭来放在台上,轻道:“麻烦掌柜了。”

白二的眼神从那白生生明晃晃的银子上扫过,最后定在了把银子拿上来的手上。

却是女子中少见的白皙秀美。

可惜这般人物,却遭烈火纹身,毁去一张本该如男子般清丽的容颜。不过听说她家中夫郎,却是美得出奇……

“白掌柜。”女子的声音提高了些,打断了白二的神游,她并未发现,女子面纱下的唇角已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她的耐性正在慢慢耗尽。

回过神来的白二向着她歉意地一笑,回身拿过小秤称了几样药物,用黄纸包好,递了过去。

这女子每次来出手都相当大方,她可不想得罪了这尊少有的财神。

没有多说什么,从她手里拿过药,女子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被偶尔刮过的风扬起一阵尘沙的道路上。

中午出门实在不是明智的决定。

苏薄红手中提着药,伸手压了压帽檐,将猛烈的阳光隔绝得更远了些。

在白虎族落脚已近月余,最初那套从内乱的玄武族来此避祸的说法渐渐被白虎族人接受后,似乎日子过得甚是清闲。

如果忽略林星衍未愈的伤势和那个总是跟自己抬杠的小子的话。

不过无论怎么说,这样东躲西藏,就连上个街也要挑人最少的时候的生活,她从心里还是希望快快结束。

将目光投向隔着黑纱看去仍是一碧如洗的蓝天,苏薄红喃喃道:“外面,怕是已经变天了呢……”

不便施展轻功,苏薄红又不想因赶路而出一滴汗,倒是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她居住了近一个月的小院。

院子并不大,然在白虎族却算得上是豪华,里面的各项物事都是她自洛国来的商人处买来的,比起白虎族的其他民居,外貌上相差无几内中布置却是要精致许多。

苏薄红的确是一个无论到哪里,都不会亏待自己的人。

门不曾落锁,应手便被推开,不过若进来的人不是苏薄红,那人便早已被布置在门口的十七八道机关整治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将笠帽顺手拿下,苏薄红那一双被墨昭华施了术法的金眸立刻暴露在了日光下,更显其中光色流转,变化万端,深不可测。想到这里她便想将那小子教训一顿,本是想要掩饰她并非西华族人的身份,没想到他那半吊子的术法竟把她的眼睛弄得更加显眼,以至现下若要出行之时只能推说容颜被毁丑如恶鬼戴上面纱遮掩,其中诸般不便,让她立意等出了谷后定要向他要帐。

绕过照壁,扫了眼立在天井的日晷,原来已过了未时。苏薄红偏过身子,错开了往自己房中去的方向,却往东厢去了。

足上加了轻功巧劲,每步看似踏实,实则均是离地半寸,正是传说中踏雪无痕的功力,不过,如今却被苏薄红用于可议之途。

雕刻着百蝠流云纹案的房门虚掩着,苏薄红在门口顿了顿,片刻才旋身进去,掀了几层帘子走到内室,果然匀细的呼吸声入耳,那人尚不曾起身。

床上男人只著一件白色单衣,薄薄的贴在身上,一头青丝解开散在四处,调理月余恢复了黑亮润泽的发流云似地拖在枕上,将他削瘦的脸衬得更显白皙。

手指留连地轻轻从他玉洁的额划到微抿的薄唇,苏薄红自是甚少行这偷香窃玉之事,不过此番……

她已经被林星衍拒之门外近一个月了,自从初来白虎族之后。

那时林星衍身体初愈,他们之前又分别良久,此次初见便连遭意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说说体己话,她亦知他看她的眼神与从前不同了,两厢情愿之下,自会有所动作。

然他们情到浓处,却都忘了当时尚未找到上佳住处,三人借了农家一处谷仓暂居,外出打探消息的墨昭华回来,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撞了个正着。

说起来终归是男人面薄,不就是被那姓墨的小子看到他们欢爱么,林星衍居然舍得当场发作,将她赶下床不说,还发狠不再见她,这一气竟气到了现下。

幸好近日来不知为何,林星衍渐渐变得嗜睡起来,替他找来大夫看过无碍后,苏薄红倒是乐见其成,因为这给了她每日偷偷进来窃玉的机会。

不过心中郁结,终是难消。

想到这里,苏薄红手下不由用力了些,为她动作所惊,林星衍睫羽微掀,睁开没有焦距的墨眸,等彻底从初醒的茫然中清醒过来时,身侧的熟悉淡漠气息让他不由面上微红。

连月来都摆脸色给她看,不过是想看她对自己的容忍,底线究竟在何处,然后他便明白,该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告诉她几分。

没料到日日午后昼寝醒来,房内总有熟悉的气息,这才知道苏薄红对他亦非假意。

够了,这样便够了。

“醒了?”略低女声在耳边响起,过近的距离让他不禁耳根泛红,如同染上了一层胭脂色彩的白玉,让苏薄红心中顿时了然,自己终究还是摊牌得晚了些。

“嗯。”月余不曾与她说话,一时间开口竟觉得有些陌生,林星衍轻轻应了一声便不再有后话。

“好。”天外飞来一句,苏薄红转身拿来案上的一个青石药臼,将带进来的药取了一帖放进去,加水,在杵上附以内力,很快捣成可以用的膏状。

把药臼拿在手里,走近床前,苏薄红毫不客气地掀开林星衍身上的被子,露出他仅着单衣的身子,唇角微勾,道:“这些日子的帐,我们可要好好算算。”

没来由地身子一战,林星衍用力攥住身下的垫毯,脸上明明红晕渐染,剩下的地方却苍白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