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披散在脑后,睡意沉沉间,忽觉手腕间一片冰凉,却不是自己头发的触感。

凉亭里,楚平满脸苦涩的笑了笑,也没有跪下谢恩,反倒是像回到以前大家都还年少的时候,视规矩为无物,直接就坐了下来。

永宁一愣,硬是扳开对方的手,神色颇僵,“你去好了,我就不去了。”

今夜月色分明,暗香浮动中,好似真的可以窥见月中被伐的那棵桂树,以前,也就是他还是青嫩的时候,老宫女跟他讲过,这月宫里住着嫦娥和吴刚,一个逗着兔,一个伐着树。

楚烈不是神仙,但他却要比神仙忙多了,朝局要定,藩国要镇,现在还要追着捧着一个老榆木疙瘩,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容愈毕竟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他一直希望这孩子能在官场上一路走好,但楚烈既然在卖关子,他是决不会服软的。

皮影戏算是他目前唯一的消遣,他摆正布景,拿出工具,润好喉咙,等一切就绪后开始慢慢唱那出‘许士林救母出塔’。

楚烈用手掐着自己的太阳穴,额头间青筋爆出,精干的上身一丝不挂,肌理分明,只是上面被抓到血痕斑斑了,平息着呼吸,青年沉声道:“昨晚我喝多了,没有征求父皇的同意,对不起。”

这肺腑之言,也算是他对右相为朝廷卖命几十年的报答了。

他与永宁见面的机会很少,大概一个月只有一次机会,每次他们都约在偏僻的小茶馆里见面,时光宝贵,但两人就是把那些时间花在打打闹闹,吃吃喝喝,争争吵吵上。

青年一直跟随着他迟缓的步速,几次欲伸手扶他都被他的冷眼给赶走了,楚烈跟在他身侧稍后,因为靠得近他甚至可以闻到青年身上淡淡的血气,就算是血腥味,却依然觉得青年身上的这种气味让他有些心醉神迷。

他终究还是把孩子给留住了。

“呜——呜——”

细小的银针递了过来,他对着金盆比划了好一阵,就是下不了手,他活了那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自己扎自己,有点……无从下手。

楚烈不以为然地把被子搭在腿上,“儿臣身体好,没事的。”青年使劲拽着他的手,摩擦了一阵,“父皇,又睡不着吗?太医开的药一定要准时喝才行啊,偷偷倒掉是不行的。”

只是,那么优雅动人的庭院里,怎么会有鞭子声呢?

牢房里还算干净,气味也不算难闻,楚桑坐在椅子上语气都是惯有的温和:“你把头抬起来让寡人瞧瞧。”

“叫御膳房准备些点心,寡人要过去。”

墙上挂着的画像规矩而死板,蜡人一样的表情,他瞧了好半天,才自言自语道:“皇后,寡人都已经记不起你的样子了。”

入楚的军队一路顺行,削楚指日可待,所以把这次盛大的寿宴看做庆功宴也无妨。

皇帝抽抽搭搭抬起头,“你才庸俗,你最庸俗。”

那张英俊风流的脸已经黑蒙蒙一片,露出大白牙,笑:“哟,你典雅,你高贵,别告诉我你从不放屁不打嗝,来,我来猜猜,你是不是都躲到被窝里去啦?”

干戚再也不愿多言,直接关上了房门,楚桑杵在原地看着随着门的合上,青年俊朗的脸也随之渐消,最后眼里那触目惊心的戾气都让他心中一紧。

楚乔倒想得开,还略有自豪地讲着:“没事的,我都照顾的过来,方勤的赎身钱都是我自己的奉银呢,没靠父王他们,如果回府住,方勤肯定会不自在。”

“陛下明日要去凉夜寺,臣妾听说那儿的桃花开得好漂亮啊。”提起这个,才人一脸向往地看着他,又长又黑的睫毛扇啊扇的,十分的惹人怜爱。

手艺人可怜巴巴的点头。

怎么,不信么?那走着瞧

容愈为人,是刚正了些,玩阴的还是玩不过他这孩子,不过,也不需要他玩得过。

于是头晃了几下无力地垂了下来,手指在摄政王的袍子上绣纹上抠着,甜软童音:“寡人……才没有那么心思险恶……”

身边的太监总管服侍了他二十多年,察言观色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刚离开慈宁宫,总管便在他耳边说:“陛下,刚才那是玉才人,去年刚进宫的。”

楚乔抬起头,额间红肿青紫,眼里泪花闪烁:“臣,不能接。”

“不成体统,都是乱来胡闹————简直是败坏风气!”

果然,时机一恰当,楚平便小心翼翼地相求道:“陛下,微臣今日有……一事相求。”

好像,是有这回事。

楚烈眉间一顿,慢慢舒展开来,不缓不急地微笑:“儿臣觉得,容愈固然是人才,可惜年纪太轻,只怕震不住场,而且——”青年加重音:“容愈不善沟通,与各位大臣都有隔阂这样的人,充其量就是坐到刑部尚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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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渊,你看着这些万家灯火,或许,楚国的百姓们也是如此生活,跟这里没什么两眼,真是可惜了”

思多了,去问问能不能改唱”

本来还舒展的眉徒然一收,中间硬生生挤出一个川字,

所以连在自己府上里都不能安稳,时刻要吊着心眼以防不测。

放下茶杯,这软垫子弄的厚,害得他坐下都不想起身了,拖长了尾音,悠悠软软的道“宁渊,楚王如此信任你,你可不能让楚王失望啊”

:“要严惩的!”

二十多年后,他已经老了,可孟老太傅……怎么好像还是那个样?

但他面对那么美好的生物的死亡,还是忍不住心痛,被射穿的眼像梦魇一样缠着他,但这事还没有结束,那天跟着他的护卫们全都被赐死,用摄政王的话说,那就是不能让下人看见陛下当时的样子。

被太子冷冷目光扫过的人都自我感觉矮了一大截子,楚乔尤其胆颤,恨不得一头缩在皇帝陛下的身后,犹如小动物惧怕野兽的天性一样。

楚烈道:“我庆国建国至今一百余年,自太祖时候藩国就一直忧患不断,如今正是削藩的最好时机,儿臣并不是贸然行事”

不对头,手一抽回,竟然都是鲜血。

青年艰难的保持着惜字如金的态度:“陛下您病的厉害。”

“寡人没病,好得很,龙体大好啊。”他用软软沙沙的嗓音反驳道。

要对付一个已经烧的有些糊涂的任性病人,最好的方法就是顺着病人的心意,千万不要违背病人的旨意,万万不能跟病人说,您病了。

于是有了经验得到教训的容愈清清喉咙,一板一眼喊了声:“大哥……”

楚桑乐的打了个哈欠,笑得爽朗愉悦,眼睛眯成一条线,虽是病的有几分迷糊了,还亲昵地摸了摸青年的头发:“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