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隐娘道:“我就是想在仗未打起之前,把姑母接出来。官军大约不至于这样快便来到吧?”那老大娘道:“我们也不知是不是官军,这两天已经有好几股人马从这里经过了。”聂隐娘道:“他们没有打出旗号么?”那老大娘道:“不见什么旗号,看装束是汉人,还有女的呢。”聂隐娘大为诧异,她是知道朝廷的官军还未有女兵的,而且李光弼所统率的大军已与她父亲约好日期会师,算来至少也要在十日之后方能到达此地。聂隐娘暗自寻思:“这不知是什么人的部队?”

史若梅面上一红,忽道:“聂伯伯,休要取笑,我还要代一个人求你一件事情呢。”

武维扬空自气恼,却也无可奈何。不过,羽林军虽然不听他的命令,却也不敢放松包围。双方正在僵持不下,忽听得鸣锣开道的声音,有人高声报道:“长乐公主驾到!”只见中门开处,两行龙凤仪仗,拥着一辆宫车,缓缓而来,在仪仗队的前面,还有一个军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进得场来,便即喝道:“武维扬、班定远来见驾!”

他随手拿过了石青阳手中的竹杖,轻轻一挑,只听得铮铮两声,一刀一剑,顿时分开。这倒不是因为卫越的武功胜于他们二人,而是因为楚平原与辛芷姑的功力本来就盖不了多少,卫越运劲使力恰到好处,故而一举就将刀剑分开,两人各无伤损。

段克邪一跑开,精精儿更无顾虑,有时还抢攻几招,转眼间四十招已过,精精儿数道:“四十一、四十二,……四十四,四十五,嘻嘻,我看你如何打我耳光?四十六、囚十八,”突然辛芷姑一个转身,扭头便走。

高手性命相扑,全凭胆气,羊牧劳胆气一怯,疾忙后退,说时迟,那时快,铁摩勒振臂一挥,长剑疾劈过去,脚步也已站稳在台上了。

各处前来的草莽豪杰争先恐后的占据便于观看的位置,秩序当然不会很好,人流拥挤中,铁摩勒这一行人也各自分散了。

这简直不能想象!聂隐娘呢?牟大哥的心上人难道就竟然没有她了?人人都以为他们早已心心相印,摩勒表哥还一心一意要撮合他们的姻缘,难道是这些局外人都看错了?抑或是牟大可见异思迁,寡情薄义?牟大哥是人人敬重的武林盟主,唉,他怎能这样?史姑娘说的是什么礼物?哦,是牟大哥看中了她哥哥的三万兵马,要与她共图大事?什么大事?敢情是牟大哥想做皇帝么?他说要下什么决心,这又是指的什么?是下了决心不再爱隐娘姐姐了?”

那日宇文垂探听到了师父被囚的秘密处所,悄悄溜走,不久,就给精精儿觉他的失踪,精精儿立即去盘问那个婢女,晓以利害,加以威吓,终于也从那婢女口中,探到了秘密。

史朝英抽出段克邪所佩的宝剑,挡在段克邪的身前。狮鼻人笑道:“史姑娘,我们无意伤害你的情人,你用不着保护他了,乖乖的随我们走吧!”双掌一推,掌风在八尺之外出“呼”的一声,史朝英立足不稳,跄跄踉踉地退了两步,到了段克邪身后。狮鼻人又笑道:“你保护不了他,他也保护不了你了。”绕过段克邪身侧,伸手就要来擒史朝英。

本来他们师兄弟联手,在实力上并不弱于段克邪,但段克邪这等卓的轻功。他们却是远远不及,加以夜色如墨,雨湿瓦滑,他们挥不了联手合斗之长,给段克邪在他们中间穿来插去,不消片刻,已把他们累得头晕眼花,好几次险险打着了自己人。

那少年叫声:“哎哟,不妙!”突然一跤摔倒。史若梅方自一惊,陡然间只见那少年在地上打了两个盘旋。随即一个筋斗翻了出去,恰恰逃出了聂隐娘剑锋所及的距离之外。看似狼狈不堪,其实却是极为巧妙的“醉八仙”身法。史若梅本来有点讨厌这个少年,也不由得晴晴喝了个彩。

史若梅听这风声,心头微微一凛,“这两个恶贼口出大言,果然有几分真实本领!”她怕接个不住,当场出丑,连忙用小巧的身法闪开,那酒壶飞出了窗子,跌进河中。但酒珠四溅,史若梅也给溅了满头满面。

段克邪恐防会有野兽到来侵扰,非但不敢走开,也不敢睡觉。他离开史朝英远远的,但也不敢走得太远,在树林里徘徊,替史朝英守夜。时不时的也回过头来看一看她。

卓木伦大喜道:“美人儿,你答应了?”史朝英指着段克邪道:“我最佩服英雄好汉,只要你打留赢他,我就嫁给你。”卓木伦道:“当真?你不逃走?”史朝英道:“我绝不逃走。但你和他可要一个对一个,打赢了才算英雄。”卓木伦咧嘴笑道:“这个当然。我岂有要人帮忙之埋!”史朝英道:“还有一样,你香下那老猴儿,那老猴儿若来伤我,却怎么办?”卓木伦大叫道:“你是我的人儿,谁敢动你一根毫,我就先把他杀了。”

史朝英笑道:“我还没有说,你怎么知道帮不了忙?说不定咱们正是同道呢?”段克邪无可奈何,只好说道:“好,那你就说吧,是什么事情?”

但这也无关紧要……”卫越年老多活,又插口道:“是啊,你铁大哥交游广阔,他要招纳英豪,四方豪杰定必闻风而来,少那么一个人自是无关紧要。”段克邪道:“老前辈说的不错。但摩勒大哥迟迟不见我回去复命,心中必然挂念,因此我想请老前辈交托贵帮一位弟子,向我的摩勒大哥报讯,让他知道我已经去了长安。还有一层,金鸡岭虽然是被秦襄的羽林军攻陷的,但秦襄和我摩勒大哥的私交却一向不错,这件事情,也应该让他知道。”卫越笑道:“铁摩勒领袖群雄,牟世杰也是新任的绿林盟主,你不说,我也是要向他们报讯的。好吧,咱们就分头报讯吧.你轻功卓绝,长安英雄大会之期已近,你还是先赶在长安吧。”两人说妥,于是段克邪便独自启程。

你得罪了我请来的客人,你还不赶快赔罪!”

史若梅有口难言,不过,对他们兄妹的情义却也深深感激。

吕鸿春喝了口茶,接下去说道:“胸怀抱负的正派人物还有一种是愿意为朝廷所用的。他们的目的倒并不是为了作官,而是想藉着一官半职来施展他们的抱负,或者想图匡扶王室来削弱藩镇的。据我所知,羽林军中,就有不少这样的人物。例如曾经与史大哥交过手的那位安定远就是。”独孤宇道:“我也知道安定远在未投入羽林军之前,原是江湖上的侠义道,所以那日我出用手箭助史大哥脱险,只是令他稍受轻伤。”史若梅听了他们的谈话,这才知道在他和独孤莹出来见客之前,独孤宇早已把那日与自己结识的经过,都对吕鸿春说了。

独孤莹道:“哎呀,史大哥,你是怎么受了伤了?”独孤宇道:“妹妹,好教你喜欢……”独孤莹插嘴道:“咦,人家受了伤,你喜欢什么?”独孤宇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给你说史大哥的来历,你别缠夹不清。莹妹,你不是说,当今豪杰,你最佩服三个人么?”独孤莹道:“不错,一个是铁摩勒,一个是牟世杰,一个是段克邪。”独狐宇道:“这位史大哥和他们三人都是朋友,他是金鸡岭的好汉。”要知牟、段二人与铁摩勒的关系,武林中很多人知道,因此史若梅虽然没有说过她认识牟、段二人,独孤宇已是想“当然耳”的为她吹嘘了。史若梅笑道:“我只是金鸡岭一个无名小卒,哪配得上是他们三人的朋友?”独孤宇道:“史兄,你别太自谦啦。你的剑法足可以与当世名家比拼,决不会是无名小卒。”

她这匹坐骑本是青海进贡的御马,但今日却不知怎的,走了十来步便嘶鸣起来,而且越来越慢,走一步,停一停,竟似不愿再向前行。

段克邪叫道:“你究竟是谁?你再不说,我、我……”聂隐娘道:“你要怎么?”

牟世杰摇手道:“众位请别慌乱,且看清楚了官军的来势,再定对策。”

群雄都是大吃一惊,好几十个人不约而同的跑了出来,有的要救辛天雄,有的要救盖天豪。

展元修按住了铁摩勒,王燕羽就站起来说道:“我是王伯通的女儿,家父临终之际,我一直侍奉着他。他亲日对我说的,他对自己一生的行事甚为愧悔,坚嘱我们做后辈的要与窦家的后人化解前仇。现在我以王怕通女儿的身份,在此表示,我也赞同辛寨主的主张,愿意推戴铁摩勒作盟主。”

尉迟南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像你一样愤慨,但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他们都拥有兵权,所以,所以……”那少年笑道,“所以朝廷就管不了,只能管管像我一类的盗马贼了,是么?”尉迟南道:“你扯到哪里去了?咱们还是回到正题来吧,你是要向我讲你劫御马的道理的,何以无端端的骂起节度使来?”

秦家老大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上个月我们与海阳帮的人争码头,这小子是外人,偏要来多事,帮海阳帮打败了我们的人,把我们设在太湖滨的十七个分舵都毁了。这不是仇深似海么?”秦家老二补充道:“当时我们两兄弟都没在场,以致本帮吃了大亏。本来我们该先向海阳帮报仇的,但事后我们一查,本帮帮众,十有八九,都是给这小子打伤的,所以我只好把海阳帮搁过一边,先和这小子算账。”

原来杜百英与段克邪分手之后,已知段克邪要到田承嗣的节度府寄刀留简,怕他有失,因此亲自带了十几名精悍的喽兵,早两天前就混进了魏博城,藏匿在靠近节度府的民家,早晚注视着节度府中的动静。

薛红线叫道:“爹,你快来呀!这是一个疯子,他自己说他是段硅璋的儿子!”

那女子道:“是呀,不过花纹不同,我小姐那支玉钮是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彩凤!哈,茂哥,你的运气来了。”

好吧,牟盟主,你要我如何帮忙?尽管说吧!”

牟世杰道:“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会想得到的。听说你爹爹统率王师,不日就可来到此间?”聂隐娘道:“哦,原来你是要在我身上想个退兵之计。”这话又是牟肚杰刚才和史朝英说过的,牟世杰心中七上八落,只恐聂隐娘在气头上还会说出一些讥刺的说话。

只听得聂隐娘淡淡说道:“这个退兵之计么,我也早已想过了,我有上中下三策,正待与你商量。”牟世杰大喜道:“是哪三策,请贤妹赐教。”

聂隐娘道:“上策是劝我爹爹易帜归顺,做你的开国功臣。”牟世杰道:“只怕你爹爹不肯吧?”聂隐娘道:“他不肯我还有中下两策相劝。中策是请他自立为王,与你订盟,彼此相助,打平天下之后,谁做皇帝,那时再说。爹爹若是不肯背叛唐室,还有一个下策,请他佣兵观望,不必真的为朝廷卖命,与你大动干戈!”

牟世杰狂喜叫道:“隐娘,你真是聪明绝顶,你所说的和我心里所拟定的计划完全一样!唉,我还只当你不肯赞助我呢,原来你我早已是心思如一的了。”略一沉吟,又道:“我看还是中策最能打动你爹爹的心,你就以中策相劝他吧!”

聂隐娘忽地连连冷笑,笑声有几分激愤,更有几分悲凉,牟世杰怔了一怔,说道:“你笑什么?”聂隐娘道:“聪明绝顶的不是我,是你的新娘子,这上中下三策都是她想出来的,我不过复述一遍而已。哼,你们两人真是气味相投,心思如一!牟世杰,我如今才看透你了!”冷笑声中,忽地门外也有哈哈的笑声,正是史朝英又回来了。

史朝英得意洋洋,柳眉一扬,杏斜眼睨,瞅着聂隐娘笑道:“不错,这三策是我拟的,与世杰心中所想,正是不谋而合!聂大小姐,如今你也可以明白了吧,我对你说的话,其实也就是世杰想要对你说的话,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可还要执拗么?”

牟世杰亦已知道不妙,心中还存着万一的希望,当下柔声说道:“朝英这三策其实也是为了你们父女着想。朝廷无道,藩镇割据,李唐的国运看来已是不久的了。你爹爹屡立军功,至今也未曾得到一个节度使,何苦再给朝廷差遣?与其做个招讨副使,何如自立为王?何况这么一来,也顾全了你我的友谊,于公于私,岂不两全其美?你意下如何?”

聂隐娘道:“我的意思早已对你的新娘于说过了,还要我再说一遍么?”史朝英淡淡说道:“聂大小姐惜墨如金,这一封信她不胄写。哎呀,我的好隐娘姐姐,你不给我情面,那也罢了。

对世杰也这样无义无情么?”

聂隐娘喝道:“住嘴!”忽地眼光一转,她虽然神疲力倦,眼光却是有着一股正气,凛然不可轻侮,说道:“世杰,我此来正是为了情义二字!”牟世杰对着她的目光,正觉心中微凛,忽闻此语,喜出望外,连忙说道:“是啊,我知道你绝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史朝英大感意外,嘿嘿冷笑。

聂隐娘凤眼合成,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你们可别想得歪了,我说的情是朋友之情,我说的义则是千秋正义!世杰,不错,我与你曾是一场朋友,也正因此,我不愿一个朋友误入歧途!世杰,你自负不凡,何以今日却倒行逆施,不肯听一众朋友的良言?”牟世杰面色越来越不自然,冷冷说道:“我怎么是倒行逆施了?天下唯有道者居之,李渊父子当日在太原起兵,不也是以隋朝臣子的身份取而代之么?何况我不是唐朝之臣,更有何不可?”

聂隐娘道:“你若欲救民水火,意存问鼎之心,那也不失其英雄气概,但你现在是怎么作法,你是与安史余孽,同流合污;你是要借用外兵,侵扰本国。即使一时侥幸成功,也逃不了千秋笔伐。何况老百姓对安史之乱,至今还在切齿痛恨,民心又焉能附你?”

史朝英冷笑道:“好呀,连我也骂起来了!我是安史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