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话犹在耳边，烈火从四方蔓延过来，将十三岁的孩子团团围困。她忽然间哭不出来了，只是呆呆坐在那里向前伸出了双手，却没有喊--只是看着哥哥拉着玉箫，穿过燃烧的火和不停下落的巨木，向外奔逃。
&1dquo;让玉箫代替天籁，那是家父的意思，没有人敢反对。叶天征笑了一下，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苍白而修长，能握住世上最犀利的剑，却错失了最重要的人，&1dquo;而且，我们并没有瞒着你们南宫家，令尊应该在事当年、就知道了真像。
&1dquo;怎么不会？叶天征嘴角浮起一丝惨淡的笑意，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摇了摇头，&1dquo;试剑山庄四大名剑，已经有三个落入她手里，所有门下无一生还！连沈伯都被&he11ip;&he11ip;你以为，拜月邪教的教主，还会对我们手下留情么？
在他醒来的刹那，那只冰冷的手却是按在他咽喉上，切切实实地。
&1dquo;怎么了？楼里的声音低低笑了起来，&1dquo;他们很好啊，成了我的黑羊儿，不会感到痛，也不会觉得伤心，更不用再拿着刀剑砍砍杀杀，每天安安静静睡觉散步--不比做个江湖人好得多么？
&1dquo;孙叔叔，孙叔叔&he11ip;&he11ip;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来，试图让眼前这个因恐惧而崩溃的男人平静下来，&1dquo;山下所有的路都被&1squo;那个人’控制了，你怎么可能冲出去？以前冲出去的人都杳无消息，从不见回来。我哥已经飞鸽向中原鼎剑阁求援了，南宫世家和我们是姻亲，必会立刻派人前来。大家只要再支持少许时间，便能--
后来父亲南宫言其入主鼎剑阁，成为中原武林的盟主，便和试剑山庄老庄主定下了亲事。
记得不到一年前，鼎剑阁里还有人从两广回来，对作为阁主的父亲说试剑山庄在少庄主的治理下井井有条，庄内高手如云，南方武盟的力量、如今足可以和中原鼎剑阁抗衡--难道才几个月，试剑山庄就遭到了灭顶之灾？
&1dquo;住手！叶天征厉声命令周围的人，然而所有人的眼里除了恐惧已经看不到别的，一叠声的&1dquo;妖女&1dquo;僵尸的惊呼着，根本没有阵法进退可言，那些守护在庄外的子弟不顾一切地将手头的箭石对着那群僵尸射了出去！
&1dquo;住手！住手！叶天征提剑大呼，然而那些满眼恐惧的子弟已经听不见庄主的吩咐，个个苍白着脸，用颤抖的手拉开了弓箭，不顾一切地还击。
在这样呼啸的弦声里，南宫陌忽然嘴角扯了一下，浮出一个苦笑，转头看了看好友。
&1dquo;笑什么？眼前情势急转直下，叶天征提着剑准备跃下墙头，却看到南宫陌这般奇怪的笑容，心中一震，&1dquo;快跟我去！快跟我去阻止她！
&1dquo;我笑你枉自苦心竭力布局，却不曾料想别人并不都是你这般心如铁石&he11ip;&he11ip;南宫陌看到那些子弟们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那些不顾一切的嘶喊和挣扎，转过头看着挚友，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失声笑，&1dquo;没有人能在这样长时间的恐惧中还保持冷醒的头脑，你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人的心。
叶天征猛然怔住，看着忽然间说出这样犀利言语的南宫陌：&1dquo;算错了&he11ip;&he11ip;人的心？
&1dquo;是。南宫陌微微点头，看向脚底下已经乱战成一团的局面，忽然长长吐了口气，&1dquo;天征，我不敢说你错了&he11ip;&he11ip;毕竟在整个江湖上，那些老一辈教给我们年轻人的都是这样的东西：权衡，取舍，谋划。但人的心，并不是能冷定地衡量出来的。
僵尸们已经攻到了高墙底下，有些都已经肢体不全，却个个浑然不觉疼痛，形态可怖。
&1dquo;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有些可笑，不过，你是我兄弟我才对你说这样的话--你看看这下面吧！南宫陌忽然冷笑起来，抬手指向远处火把照耀下的肩舆，&1dquo;你说一个人的爱憎微不足道--如今，你看到一个孩子的愤怒和悲哀的力量了吧？你看看！
眼睛投向那个金红色的肩舆，依稀看到上面坐着的横笛而吹的女童，叶天征的眼睛忽然雪亮，复又黯淡下去，忽然捂着胸口咳嗽起来：&1dquo;是，是！我承认你说的对--不过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再杀人&he11ip;&he11ip;不能让她再杀人了。
转魄剑在夜色中流出一道冷光，将一个刚攀上墙头的僵尸砍翻下去，叶天征脸色铁青，揽衣跳到了僵尸群中：&1dquo;你不帮我，我一个人也要阻止她！
然而，话音未落，当他转身面对的那张惨白的脸、居然是片刻前还见过面的孙冯时，即使叶天征也忍不住怔在当地！--就在那个瞬间，另一道闪电掠过，将那只僵尸伸向叶天征面门的手拦开。
南宫陌从墙上跳下，一剑将那些逼上来的僵尸拦开，迅和叶天征背向而立。
&1dquo;我答应过要和你联手阻止她&he11ip;&he11ip;你是我兄弟，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灭魂剑下，那些僵尸嘶叫着退开，叶天征同时也逼开了几名僵尸，听得这句话，精神便是一震：&1dquo;好！那么我们按照原先的计划来，如何？
&1dquo;原先的计划？南宫陌嘴角忽然露出琢磨不透的笑意，一剑逼退周围的僵尸，提起了一口真气，将声音远远传送出去，&1dquo;小叶子！小叶子！我们认输啦，不打了&he11ip;&he11ip;我们打不过你，认输啦！
&1dquo;小叶子三个字响起来时，短笛的声音嘎然而止。
那些僵尸忽然间失去了指令，个个木然呆在了原地，眼神呆滞地盯着地上盛开的曼珠沙华，嘴角流出唾液，然而没有主人的命令，即使美食近在咫尺也不敢乱动。忽然间，又仿佛接到了什么命令，个个向着肩舆方向移动回去，安安静静地沿着通往山庄的石径排成两列。
偌大的试剑山庄内外，忽然间安静的可怕。
&1dquo;嘻，嘻嘻&he11ip;&he11ip;许久许久，一个银铃般的童声忽然响起在夜风里，伴随着拍手的声音，&1dquo;臭南宫，怎么样？你们认输了么？还敢欺负我么？
&1dquo;认输了认输了&he11ip;&he11ip;小叶子饶命。南宫陌将剑提在手里，一扯叶天征的衣角转身并立，却扬声说话，远远传了出去，&1dquo;要是再敢欺负小叶子，叫山上的老虎吃了我，蛇窟里的蛇咬死我，毒瘴毒死我！
那样熟悉的赌咒，是多少年前他们三人之间说过无数遍的。
一边说着这样的话，南宫陌和叶天征仿佛心有灵犀般并肩提防着左右，悄无声息地一步步向着肩舆方向走去。南宫陌手心里都是冷汗，听着风里传回来的每一句话，不知道下一句那个女童会不会立刻就出让所有僵尸扑上来的命令。
小小的手从空了的陶罐上放下，抚摸着身边的短笛，女童的脸在金色的帘子后闪烁不定，忽然间掩口咯咯笑了起来：&1dquo;臭南宫，那么多年你死到哪里去啦？都不来看我，你知不知道&he11ip;&he11ip;知不知道我一直被人欺负啊？
那个细细的童声，在说到最后一句时微微顿了顿，那样些微的停顿在南宫陌听来却仿佛是巨锤敲击，让他身子一颤，只觉胸口热血上涌，无穷无尽的疼惜、怜爱、自责和苦痛一下子将他湮没，脱口：&1dquo;谁欺负你了？谁敢欺负小叶子？我绕不了他！
&1dquo;我哥哥欺负我！我爹欺负我！那些叔叔伯伯&he11ip;&he11ip;山庄里所有的人都欺负我！女童唇角吐出了这样的字句，手指微微抖，忽然一抬，指着暗夜里那些变成僵尸的人，&1dquo;他们统统的都欺负我了！臭南宫，你替我把他们都杀了！
那样陡然涌现杀气的回答，让南宫陌和叶天征齐齐一惊，立刻提剑护身。
&1dquo;小叶子别赌气了&he11ip;&he11ip;你哥哥不是故意要欺负你的，他一直很疼你的啊，是不是？惊讶于女童心里的煞气，然而南宫陌只有硬着头皮说下去，&1dquo;还有你爹，山庄里那些叔叔伯伯，他们多疼你啊，怎么会欺负你？快别淘气了，我是来娶你回家的呢。
&1dquo;娶我&he11ip;&he11ip;娶我回家？女童猛然怔住，手指定定指着黑夜，喃喃自语，陡然间扬头大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声宛如夜枭般刺耳，划破寂静的长夜，惊得人一颤。
那些僵尸仿佛感觉到了主人内心猛然涌动的浓烈杀气，齐齐出了可怖嘶叫。
&1dquo;哈哈哈哈&he11ip;&he11ip;好了，戏演完了！女童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手指忽然一划，大群僵尸蓦然转身，团团围住了两人，女童拂了拂大红的百褶裙，在金壁辉煌的肩舆上施施然坐定，冷笑，&1dquo;叶天征，南宫陌，你们只能走到那里为止了，别想再趁机靠近过来！怎么？要投降？--好啊，玉箫那贱人的人头呢？
在僵尸的簇拥下，红衣女童施施然摊开小手，脸上的微笑冷酷而恶毒。
那样的表情，让叶天征和南宫陌脸色瞬间惨白，两人闪电般地对视了一眼，叶天征眼里带着惨淡的苦笑，对着南宫陌微微摇头。如何？事到如今，还是被逼到了这一步吧？已经不是小叶子了&he11ip;&he11ip;眼前这个嗜血的魔女早已经不是小叶子。
一切，还得按照他们早就商定好的、两败俱伤的计划来吧？
缓缓从背后解下那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袱，叶天征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然后开口：&1dquo;玉箫的人头我已经带过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1dquo;哦？好啊！唇角浮出了饶有兴趣的笑，女童将手肘撑在扶手上，看着暗夜里背向而立的两名青年男子，似不经意地点了点头，&1dquo;拿过来！
那些僵尸仿佛接到了指令，忽然齐齐后退一步，沿着石径，让出一条通道来。
叶天征满是冷汗的手微微一紧，不知是惊是喜，暗自一拉南宫陌的衣襟示意他跟上，便捧着布包向那台肩舆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he11ip;&he11ip;距离在一步步拉近，火把映照下，那个女童的脸都已清晰可见。
依然是保持着八年前的样貌，天真的，美丽的，娇憨的，长长的睫毛闪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流露出期待的光，微微张开了双手--宛如等待着哥哥给自己送上礼物的孩子。
那个瞬间叶天征只觉胸口撕心裂肺的疼，举步维艰，虽然极力压住了咳嗽的声音，可那无声的咳却依然带出了一口口的血，从唇角慢慢溢出--那是天籁，那是天籁，那是天籁！那就是八年前被他遗落在火窟里的天籁&he11ip;&he11ip;他曾那样爱若珍宝的妹妹。
眼前的一切仿佛模糊了，只有火把的光在跳跃，火光下沿路盛开的曼珠沙华犹如烈烈火焰--八年后，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天籁，依然保持着离别时的最后模样，抬起大大的眼睛期盼地看着他，张开双手等着他抱，等着他带她离开这个绝境。
然而，他却将她遗落。
叶天征只觉手中的剑如同有千斤重。父亲去世已经多年，他成为试剑山庄庄主已经多年，大劫后的废墟上，他赤手空拳带着残余的下属重新建立起了试剑山庄，种种的权谋、争夺、背叛和被背叛--山庄重新建立起来的时候，原先的叶天征就已经彻底死去了。
然而在此时、此刻、此地，在他提着剑一步一步接近那个微笑的女童的时候，那样剧烈的苦痛却提醒了他：原来，一切都是依然存在的&he11ip;&he11ip;然而，时至今日，他必须要阻止她，必需要阻止她！不惜一切代价，也不能让她将死亡传播到这里。
南宫陌斜眼看了一下挚友，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哀悯和焦急，忽然间，他一把拉住了叶天征，同时一剑削开了那个布包--利剑过处，那个布包片片碎裂，里面只包了团棉絮。
灭魂剑剑光腾起的时候，周围僵尸忽然出手，拦住了两人，显然早有防备。
然而那样突然的举动，却让叶天征和女童同时怔住。
&1dquo;这是假的！这是假的！没有人头&he11ip;&he11ip;我们骗你的，小叶子！没有看身边叶天征苍白的脸色，南宫陌只是收起了剑，大声宣布，仿佛生怕对方听不见，&1dquo;我们本来想骗你的，小叶子！不过我们知道你一定不会上当，也知道你一定不高兴我们骗你，就决定投降啦！
&1dquo;哦？女童惊愕的神色到这时才有些缓解，唇角泛起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意，看向那两个赴死的年轻人，忽然间唇角那个笑意弥漫开来了，&1dquo;哈哈哈&he11ip;&he11ip;南宫，你真有意思！--不过也算是你们运气好，没有再上前一步，否则&he11ip;&he11ip;
女童微笑着，忽然间小手探入肩舆后面，随手轻轻一拎，就将一个白衣女子拎到了面前：&1dquo;否则，在你们的剑出鞘之前、这里就会多出一个好大的盾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