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石砣砣的风 > 《石砣砣的风》 第七部分 《石砣砣的风》 第三十三章

有了这幅石砣砣,李小华心里踏实多了。她学着那些电视里的老板模样,把屁股端端正正安放在一把转椅中,用三只手指捏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有模有样啜饮喷香的绿茶。直到现在为止,李小华觉得自己还是徒有虚名,她压根儿不知道老板到底应该干什么。这个古总对李小华来说,就是一个谜,至高无上的权威,让她既佩服又不安。那张脸虽然在笑,看上去还是有点阴森森。看着眼前的石砣砣回想着古总的神秘,李小华忽然觉得这副面孔似曾相识。远在千里之外的石砣砣居然会出现在这么个豪华的办公室里,真让这个由村姑一步登天的女副总完全摸不着头脑。李小华抓起电话,她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江大宝,并且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江大宝对此中奥秘一定完全掌握。

严晓月已经陷入一个怪圈,她明明知道自己和江大宝自始至终只能是两条平行的直线,却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陷入怪圈之中。严小月本能的对江大宝任何事情关心备至,所以当冠华把文件袋交给他时,无异于送来个大红包。女人为了感情不惜撒谎,它们认为感情高于一切,为了追求最崇高的目标撒谎算得了什么啊。当江大宝带着李小华走出公司时,严晓月长出一口气,打开文件袋。里面的内容立刻让她大惊失色,原来古总的原名叫胡暮春,竟然是个从大牢里放出来的重犯。严晓月是个有心的姑娘,对各种复杂的社会关系具有天生的敏感。所以当她看到这些复印的旧档案中出现石砣砣三个字,立刻就明白了江大宝和古总的关系。非但如此,这个聪明姑娘还隐约感觉到古总和李小华之间似乎有一种特殊关系。石砣砣太神秘,而所有的神秘似乎都和江大宝有关联,严晓月不由自主有些犹豫,她想摆脱江大宝,却被一种感情惯性支配着难以脱身。一直等到下班,也没见到江大宝影子,严晓月不得不像提着个定时炸弹一样把文件袋提回自己住处。无论从文化或是收入,现在的严晓月可以算个白领,所以她单独租住一个中套公寓。文件袋像个烫手的山芋,闹得严晓月不知往哪儿放才好,最后塞进枕头下。

江大宝对国际关系一知半解,像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对各国之间的利害冲突是非善恶泾渭分明。他把拉克斯基和以色列政府混为一谈,似乎这个大鼻子就是巴勒斯坦人民的敌人,言辞之间多多少少带有一点儿刺刀见红的意思。可拉克斯基极有修养,他只是听着,并不反驳,间或还点点头表示认同。这样一来,江大宝的火气就像撞在软墙上的子弹,没有半点力道。冷眼旁观的刘敏见江大宝下不了台,就插嘴说道:“别让巴以冲突的战场来到饭桌上,咱们还是谈谈石砣砣吧。拉先生,您说这乐曲能成功吗?”拉克斯基站起身,端着酒杯,向江大宝微微鞠躬说:“全看江先生了,他是领衔小提琴手,用中国的话说就是灵魂。只要江先生能全心全意,就一定能成功。江先生如果愿意,我负责给您办手续,去美国大有用武之地呀。当然刘敏和冠华也一起去,在美国有许多这样的音乐家庭。不过江先生,如果你不去,我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带刘敏和冠华去。我的生活离不开音乐,也离不开刘敏,她就是我的女神。”刘敏红了脸,她没料到大鼻子如此开诚布公,外国人的作风真让人措手不及,哪怕稍稍含蓄一点也好啊。江大宝却被激怒了,他认为这个老外欺人太甚,简直是挑衅。他想也没想,手里的酒杯变成了飞镖,挂着风飞向拉克斯基的大鼻子。猝不及防的拉克斯基被酒杯正中面门,红酒和碎玻璃在大鼻子上散开。可怜的家伙像一只呆头鹅,傻乎乎呆立一动不动,完全蒙了。刘敏被江大宝的举动惊呆,她怎么也没想到,江大宝居然会在这种场合撒野,这种行为无论对自己对学校都是不能接受的。冠华也吓得目瞪口呆,他正在和同学们接受普法教育,知道父亲的举动绝对属于人身攻击。小家伙不由得在心里为父亲暗暗叫苦,如果那个老外较了真,事情就麻烦了。江大宝也被自己的鲁莽吓了一跳,然而现在除了硬着头皮当纸老虎,实在也想不出什么招儿。江大宝心中盼望对方做出更加激烈的反应,随时准备挥自己的武术特长。刘敏离开座位,走到大鼻子跟前,掏出手绢轻轻擦去大鼻子上的红酒和碎玻璃碴,轻声细语说:“拉克斯基先生,对不起您,江大宝一定有了误会,我让他向您道歉。”江大宝心里充满委屈,他只想对刘敏说,自己对她的爱是刻骨铭心的。可是刘敏眼下的举动更让他醋劲大,理智终于崩溃,江大宝怒吼道:“刘敏,你和这家伙真让我恶心。冠华,快跟我走。”说完拉起冠华踢开椅子,头也不回夺路而逃。刘敏对江大宝的行为忍无可忍,故意不理会,继续给拉克斯基擦拭脸上。拉克斯基轻轻推开刘敏的手,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没关系的。刘敏你赶紧去追江先生,别为了我影响你们的关系,江先生真有个性呀。”刘敏惊讶地看着拉克斯基,她为这个老外的宽宏大量而感动,现在那只大鼻子让刘敏感到亲切。那双海洋一样的蓝眼睛让她动心,或许跳下去试试看,爱情的海洋到底有多深〉。

宋霞没有食言,她把一条光溜溜的腿搭在江大宝身上,虽然屋里只有她和江大宝两人,她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大宝别恨他,老天爷总是不公平,该着你倒楣,谁也没有回天之力。就在我们结婚的前夜,他被带走了,我当时几乎要疯。求爹爹告奶奶,可在那个年代,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最后我找到李飞,我说只要他网开一面,要我干什么都行。其实我知道,李非心中有愧,粮食的处理全按他的意思。可我也知道,他绝不可能放弃乌纱帽,权力对他比生命都重要。任凭我怎么苦苦哀求,这个家伙像一块石头一样,冷冰冰一言不。我最后绝了望,咬牙切齿对他说:‘早晚有一天,他会得到报应。’大宝,你的林老师和我们一样,也是被这个权力熏心的家伙害得人不人鬼不鬼。如果让李非轻轻松松离开这个世界,那才叫天理不容呢。就为了这顶乌纱帽,他宁愿让别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宁愿让多少人死于非命啊。像这样的官比比皆是,再这样让没良心的狗官猖獗下去,让这顶乌纱帽搞得人人自危,恐怕真要天下大乱了。大宝,抱紧我,再来一次好不好〉我已经几十年没享受男女之欢,他从牢里出来就没了战斗力,完全疲软的不像话。如果没有这个该死的文化革命,我现在也是为人妻,为人母。咱们俩只有这一夜,得抓紧,别浪费了。”说着又开始用身体摩擦江大宝,想让他尽快渡过不应期。江大宝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动物,什么理智情感都被狗啃光光。其实江大宝的悔之不及完全没有必要,刘敏早给她下了定义,像他这样的男人,根本不会有美满的家庭。他只能是一个蒲公英,随风飘荡,可以落在任何土地上。对他来说,风才是最重要的,跟着风走,他才能找到归宿。宋霞仍然在江大宝的身上扭动,正如她所说,这是千金难买的良宵,是胡暮春批准的,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应该珍惜每一秒钟。可是江大宝轻轻推开她,无精打采地说:“宋主任,算了,都怪我把握不住自己。古总这样做也算看透了我,在他的心理我简直猪狗不如。”

连胡暮春也没想到,这两个女人竟然深更半夜来到康宁达医院。他恭恭敬敬让叶青坐下,满脸堆笑说道:“叶院长,真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这十几年来我时时刻刻都想着您和李书记,对我来说,您永远是位令人敬重的女性。”叶青虽然心急如焚,但她知道胡暮春的为人,所以从头到脚冷若冰霜,一言不,只用一双老眼盯住胡暮春,过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大宝在哪里,你要对他怎么样?”胡暮春显然也有些吃惊,他看着叶青的冷脸,小心翼翼说:“叶院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刘敏沉不住气,插嘴问道:“不是你叫6山峰对江大宝下手的吗?”胡暮春这才恍然大悟,看着刘敏说:“你是刘敏,大宝的女朋友。难道你认为我会对大宝不利吗?请你们放心,大宝不会出差错,有人关照着他呢。”

可是现在,一切都被江大宝搅乱了。胡暮春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一个女儿,和李飞、李小飞相比,这个女儿近三十年的生活是一笔无法偿还的债务。再多的钱也无法弥补感情的空白,他虽然是血缘上的父亲,可是精神上却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对此时此刻的胡暮春来说,李飞对李小飞的恨铁不成钢至少还是一个父亲的责任感所致,至少还说明这一对父子间还保留着铁打的父子之情。如今胡暮春也成了一个父亲,但那个女儿的一切他全无了解,可以想象得出,李石匠养大的女儿对自己一定深恶痛绝。想到这儿,胡暮春的心里便有些虚,这个女儿认与不认一时间竟让遇事果断的胡暮春束手无策。然而血缘间的联系是上天赋予的责任,是无法推卸的。胡暮春终于垂下头,对江大宝说:“大宝,你能替我去一趟石砣砣,看看那个女孩嘛〉让她来省城,我要见她。”江大宝的心放下了,他觉得胡暮春还是一个懂得感情的人,至少还懂得父亲的责任。等到胡暮春抬起头,江大宝诚恳地说:“古总,那个女孩就在这儿,我马上就可以把他带来,不过一切都得你自己向她说清楚。”临行时,胡暮春对江大宝说:“大宝,你知道6山峰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怕他已经了解我的意图,你还是小心点。另外你去告诉那个音乐学院的院长,她的丈夫连住在哪儿都不告诉她,一个做妻子的也需要捍卫自己的权力。还有那个小鸭子,你好好跟她说,让她知道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你会不偏不倚。看来我今夜又要失眠了。”

叶青接过江大宝手里的琴,用一根手指随意拨动琴弦,对江大宝说:“大宝,这个音符就是你的爱情,我要是小敏,也不敢爱上你。看来你的心就像这支乐曲中的风一样,永远落不到地面上,它只能把灰吹得满天飞。而女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她们不愿意让风把自己带往一个无边无际的空间。你如果是古代的皇帝,也许能用权力强迫女人不离开你。不过现在,你只能抓住一把水,而水终将从指缝里溜光,所以我看你最终也许会落得个孤家寡人。”江大宝听得似懂非懂,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对社会对自己对所有的人,都天真得像头猪。江大宝其实一直生活在梦里,他的一举一动就像梦游一样,有时简直不可理喻。然而人人都想摆脱现实生活中的痛苦和无奈,所以从这一点来说,女人们对江大宝的青睐也就不足为奇了,因为女人活得太累,她们需要有一个梦消除所有的苦恼。

自从李小华来后,刘敏和江大宝之间似乎只有音乐的关系,那《石砣砣的风》又多了几分对爱情的无奈,只有冠华的二胡还是显得那样无忧无虑,清澈透明。乐曲已经几乎尽善尽美,但叶青还是不满意,因为主旋律的灵魂仍然包裹着一层膜,无法把最鲜明最亮丽的东西展现在人们面前。愁眉苦脸的江大宝也是一个劲地摇头说自己还是看不清石砣砣那块大石头的真正面目,所以拉起琴来就不能贴紧主题。对此叶青也无能为力,她虽然搞了一辈子音乐,但这个石砣砣却是个谜,似乎只有上帝才能解读这个谜底。刘敏倾注全力,这支乐曲中的风应该是全曲的精华,但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风总是变幻莫测,始终形不成一个流畅的线条。她用耳朵去听,用眼睛去看,用全身心去感受,那风儿还是若隐若现,在江大宝和冠华的琴弦上东躲西藏。于是刘敏想到了李小华,从江大宝那儿了解的石砣砣,也许只是一个外人的感受。一个从小就被石砣砣的风吹大的女人,应该能够像水一样随着风而波动。

小秃子虽来过省城,但喧闹的都市早已把他弄得蒙头转向。所以只得拿着信封,逢人便问,等找到刘挺家时,已经夜半更深。夜半的门铃声就像军营里紧急集合哨声,把刘挺吓得一哆嗦,从床上一跃而起。不到半分钟,这个老军人已经披着大衣,打开了院门。灰头土脸的李小华和小秃子饥寒交迫,嘴里就像含着个冰疙瘩,唏唏嘘嘘好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刘敏也穿好衣服,来到门口,她一眼就认出小秃子,忙一边往里让,一边向刘挺说:“爸爸,他们是从石砣砣来的,这位是村长,这位可能就是冠华冠兰的养母。”刘挺立刻就有了几分敬意,亲自动手招待两位贵客。刘挺的老伴起了床,忙着点火做饭,叫刘敏把两个孩子弄起来,吩咐道:“给他俩穿好衣服,别着了凉。”李小华目不转睛盯着刘敏,这个女人的风韵让她自惭形秽,可是对爱情的不屈不挠就像一张拉满了的弓,她决意要把这支利箭射向刘敏。

李石匠躺在平坦光滑的巨石上,石青草漂亮任性的面孔又出现在眼前。在李石匠的心里,青草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妹妹,这个女人被神话了,让李石匠神魂颠倒,为了这个女人他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可是青草爱的是胡暮春,那个知书达理的团支书用一张小白脸儿迷倒了青草,两个人山盟海誓,瞒着石青山睡到了一起。这件事让石青山把胡暮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硬是逼着妹妹嫁给李石匠。李石匠就像获得了一件绝世珍宝一样对青草倾心呵护。婚后百般疼爱,生怕让这个心目中的神女受了委屈。然而李石匠的热情并没有得到回报,青草的脸上见不到笑容,青草的身体就像石头一样冰凉。每天晚上,当李石匠用自己全部的热情去抚慰那个身体时,就像是在和一个石头人做爱。

宝却觉得自己已经矮了半截。他知道在这个市场经济的时代,天上绝不会掉馅饼。古天祥绝不可能是观音

众人散去,只有江大宝一个人孤零零呆,他的目光一遍遍在房间里浏览,想把这个曾经给自己带来无上光荣自豪的地方刻在心里。房门被推开,江大宝以为是法院来人催促。头也不回,恶狠狠说:“老子不会逃,你们催命鬼一样还有点人味儿吗?”一只手搭在江大宝肩上,他回过头,忽然睁大眼睛。哪儿是法院的人,分明是李小飞和江二宝,他们笑眯眯看着江大宝简直就像是前来报喜一样。不容江大宝再说什么,一边一个夹着他就往外走。

后半夜的街上更加空旷,赵立本像条狗一样尾随着严晓月,既不敢靠近也不敢拉后。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严晓月停住脚,等赵立本靠近身边,定定地望着他说:“立本,别像条狗一样,要是个男人,现在就上来。”赵立本傻了眼,看着慷慨就义似的严晓月,忽然明白了。他哆哆嗦嗦靠上去,谄媚地笑着,想说点什么。可是严晓月闭上了眼,任凭赵立本的那张臭嘴在自己的嘴上脸上胡乱地啃。赵立本啃着觉得味道不对,似乎又咸又苦,处女的眼泪白白流进一个无赖的嘴。

如今石砣砣的风又吹进了野战医院,它把人们带回了那个动乱的年代。历史的车轮当然不会倒转,但情感的轮回,却让每一个有良知的人在酸甜苦辣中翻来滚去不得安逸。这股风吹开了人们记忆里不堪回的一页,让真善美和假恶丑在心里相搏。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揪住了灵魂,让这个赤裸裸的东西展现在自己的眼前。江大宝忘记时空,他和乐曲一起飞舞,去追寻忘我去追寻永恒的自由。

天色渐渐暗了,街灯亮起,宋霞的脸又像变幻莫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大宝,古总和我都是为了你好,要不了多久,你都会明白的。其实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结局连我都不知道会怎么样,咱们还是走一步说一步吧。”江大宝的肚子里闹开了革命,叽哩咕噜响成了一片。宋霞笑了,这个大孩子一样的家伙,单纯得可爱,难怪那么多女人都倾心于他。宋霞把车停在一家麦当劳门口,下去买了两个夹肉面包回来,全塞在江大宝手里。江大宝知道对这个女人用不着客气,就张开大嘴,狼吞虎咽的大嚼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