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石砣砣的风 > 《石砣砣的风》 第四部分 《石砣砣的风》 第十九章

法院,在天祥大厦门口稳稳停住,江大宝这才如梦方醒。但事情的变化太突然,他还在云里雾里,两眼一

气喘吁吁的江大宝一瘸一拐刚跑进工地就傻了眼,昨天还是焕然一新金碧辉煌的大楼,眨眨眼就变得面目全非。所有的墙壁都裂开了嘴,露出里面的墙砖,就像一幅娇艳的脸蛋,被无情的撕破脸皮,变得狰狞可怖。所有的心血毁于一旦,江大宝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像是脑缺血一样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黑,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情况其实比江大宝看到的还要严重,所有水管接头都冻裂了,流出的水变成冰,膨胀系数成倍增大,让整座大楼岌岌可危。工人们围住江大宝,一个个目瞪口呆表情悲痛,谁都知道这场事故的后果,辛辛苦苦干了半载,一家老小的衣食忽然间全没了着落。江大宝想起王义民,刚要打电话,忽然又想到这个工程师回家抱孩子去了,心中立刻没了底。

谁知向来通情达理的江大宝忽然变得铁石心肠,一张嘴封得密不透风,死也不承认和孩子有任何关系。最后了脾气,大声训斥江二宝说:“二宝你怎么糊涂啦,往我身上泼脏水,你光荣吗?我江大宝离开石砣砣时干干净净,时过十五年忽然又冒出两个孩子,真是天大的笑话。”不管江二宝和郭子玉怎样苦口婆心软硬兼施,江大宝就是铁板一块,死活不认账。最后郭子玉气不过,伸出一根纤细食指,指定江大宝的额头:“江大宝,不管你认不认,两个孩子铁定了是你的,有种你和孩子去做亲子鉴定,要不然就承认自己是个懦夫,没勇气负责任。”理缺词穷的江大宝恼羞成怒,又摆出一副小时候大哥对小弟蛮不讲理的态度,气势汹汹对江二宝叫道:“给我滚,你们俩都给我滚,这儿是工地,以后再别来捣蛋。”兄弟俩有生以来第一次闹了个不欢而散。

江大宝看着井然有序的工地,和全神贯注一丝不苟的工人,不由得喜上眉梢,照这样干,春节前完工没有问题,这样一来,两成的奖金,弟兄们的放假,以及下一步的承包工程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安排了。然而工程质量仍然让江大宝放心不下,电路和水管已经入了墙,外边有了问题还可以补救,墙里若出了毛病麻烦就大了。看到江大宝的神情,王义民说:“江总还不放心赵总吗?从采购到安装全是赵总亲自领着工人干的,连我都插不上手。”听了这话,江大宝想,这个赵立本真是大权独揽,应该早一点给王义民分一点权,想到此,就对王义民说:“王工,委屈你了。立本就这个德性,你是老大哥,等工程完了,咱们论功行赏。我想让你当副总,不知你意下如何?”不料王义民却不冷不热地说:“我怕没这个能耐,还有件事,家里来电话说我儿子病得不轻,现在工程差不多了,我想回家看看。”江大宝的心里顿时打了个结,他没有料到在这关键时刻,王义民居然会甩手而去,然而人家没有和自己签包身合同,当然来去自由,所以江大宝也只能听其自然了。除此之外,赵立本和严晓月也让江大宝的心理打了结,看见赵立本的手肆无忌惮在众目睽睽之下搭在严晓月肩膀上,江大宝大跌眼镜。对赵立本的花花肠子江大宝了如指掌,他觉得其中变故一定来自严晓月。然而这个女孩子的脸上,看起来还是那样单纯,那样让人赏心悦目。江大宝忘了女人是天生的伪装高手,表里言行常常背道而驰。当然由于女人的动机来源于物质和情感,所以他们绝对成不了政治家。

其实石兰和小华所有的谎话早就骗不了两个孩子,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充其量只能哄哄吃奶的小把戏儿,冠华和冠兰是聪明绝顶的孩子,早从人们的闲言碎语里明白身世。他们只不过为了避免伤害两个一把屎一把尿将他们养大的妈妈,才故意装聋作哑罢了。非但如此,两个孩子甚至还知道此次来省城所为何故,为了这个从未谋面的父亲,两个孩子偷偷嘀咕了不知多少个夜晚,他们的兴奋和沮丧就像江南的黄梅天,太阳和阴雨变个不息,刚刚还是幻想着和父亲见面时的欢天喜地,忽而又因为父亲可能的拒绝而愁眉苦脸。其实所有的人都真心希望江大宝一家团圆,包括李小华,如真为一己之利就绝不会放两个孩子跟着石兰来省城。然而如今人心叵测,既然当年江大宝能一甩手逃之夭夭,现在就有可能翻脸不认人。想到这儿,石兰的心里便没有了底,开始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而感到后悔,三番五次的要打退堂鼓,若不是李运生在一旁打气,这一个星期无论如何坚持不下来。

然而江大宝忘了祸福悲喜往往是结伴而来的。正当江大宝伸胳膊挽袖子,准备再接再厉大展宏图时,忽然接到郭子玉的电话。话筒的那一头,郭子玉早已泣不成声。抽抽噎噎地哭道:“大宝啊,二宝不行啦。你赶快来吧,再晚一步,兴许再也见不着面啦。”江大宝的脑袋呼一下就大了几圈,在电话里连吼带叫好容易才算是搞清了事情的原委始末。这对江大宝来说可谓晴天里的一个大霹雳,他和江二宝原是一卵双胞,就像一双鞋或是一双手套。共同存在几十年,再缺了另一只,剩下的一只无论如何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船舱里忽然生一阵骚动,几个战士从地上跳起,惊慌失措向舱里挤去。江二宝和周铁的脸也变了颜色,他们听得清楚,外面的空气就像一幅正在被撕裂的绸缎,出尖厉的丝丝拉拉的响声。几秒钟过后,前方忽然传来一片轰隆隆的巨响。江二宝知道这是军炮兵旅的175毫米榴炮开始对滩头阵地展开轰炸。对于炮兵的作用,他和张勇经常议论。海湾战争之后,空中打击显然完全代替了先前的炮火压制。和笨重固定的远程炮火相比,飞机和导弹具有灵活快和准确的优势。江二宝有些明白军长的用意,看来炮兵老大哥往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在战争中挥大地之神的雄威。只要是对抗性的演习,用不了半个小时,导弹和直升飞机就可以轻而易举摧毁无法移动的炮兵阵地。想到这儿,江二宝甚至对那些炮兵弟兄的前途感到忧虑。又过了几分钟,周铁用对讲机向第一梯队下达了战斗命令。接着正了正钢盔,不看江二宝一眼,一闪身就钻出船舱。

江大宝并不罢手,那支来自石砣砣的乐曲就像一阵风从琴弦上升华出来,紧一阵慢一阵,吹进每一个人的心。这股风就像一个魔术师,把那块冷烧饼变成一个热馒头,又变成一朵花,一片云,就这样满座的食客和老板保安都在琴声中醉了。音乐学院的教授没有醉,她的脸就像水洗过一样,而且泪水还在不断地从两只大眼睛里往外涌,把晚礼服湿了一大片。哭着哭着她忽然两眼一翻,软绵绵倒在台上。几个小姐大惊失色,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抹胸捶背掐人中,乱成一团。好一会儿,她才苏醒过来,那张刚才变幻莫测的脸,现在疲惫得近乎憔悴。看着那张脸上的两只熊猫眼,老板叹了口气对江大宝说:“她也是为了孩子,要不然一个堂堂的教授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老板显然对江大宝生了浓厚的兴趣,掏出一张名片塞给江大宝说:“老兄绝不是一般的人物,交个朋友,以后来我这儿一定分文不取,要看得起我这个小庙,来我这儿念念经,一定给你最高的报酬。”这个老板当然也是一个音乐行家,他从江大宝的琴声中听出了商机。江大宝不置可否地笑笑说:“那位小姐好像不舒服,我能不能送她回家?”

石兰非常怕见李石匠,因为从一开始这个老头就对她和运生的婚姻横加阻拦。现在证明李石匠是对的,石兰见他时就有些做贼心虚,抬不起头来。李石匠显然精神不错,半靠在石炕上,向石兰挤出一丝可怜的微笑。石兰侧身坐上炕沿,替老人拽好被角然后问道:“爸,运生在县里打工,我应该多来照顾您,可是又怕您嫌我,您不会怪我吧?”李石匠摇摇头,用布满老人斑的手抓住石兰的手说:“兰子,你是个苦命的孩子,昨晚上你和小华的话我都听到了。这一去你和运生就别回来了,不是我迷信,在石砣砣永远没有好婚姻,那块石头是魔鬼的化身,谁都逃不脱它的诅咒。兰子我把小华也托给你,让她离开这儿。”石兰听了忽然就有些不寒而栗,细细一想果然石砣砣几乎没有过幸福美满的婚姻。她犹豫一下说:“爸,可是江大宝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小华冒冒失失地去找他,会不会弄巧成拙。”李石匠把手伸进炕席下,哆哆嗦嗦掏出一个破布包,交给石兰。褴褛的破布里是一张文革年代的学生练习簿的方格纸,黄的纸上用铅笔写了几行字:孩子是胡暮春的,求你好好待她,你是好人,我一百个放心,我是个坏女人,别让孩子学我。石兰完全傻了,目瞪口呆地望着李石匠说不出话来。李石匠忽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石兰忙端过痰盂,等咳出一大摊灰黑色的粘痰之后,他急促地喘着气说:“我不知该怎么跟小华说,我对不起青草,要不是我她也许不会跳黑水潭,我害了青草也害了小华,害得她从小就没有妈。兰子我相信你,全交给你了。到了城里,去找胡暮春,如果他还有人味道,让小华去找他。等我死后告诉小华,我不是好人,我有罪,对不起她死去的妈。”

贺金铃看着刚刚开张的热爱公司那块铜牌,不解地问:“大宝,这上面花里胡哨都描了些什么?要我看,热爱公司四个字就很够分量了。”江大宝不以为然地说:“贺姐,这你就不懂了,我特地请了高人,这铜牌上是正宗的八卦图,能保平安,让我们财运滚滚。据说灵得很,高人还指点我们把门开在西方,高人说如果门在东方,就有可能生火灾。按阴阳五行,东方属木,而木能生火呢。西方属金,金就是财运,门开在西方当然财运滚滚椤。”贺金铃笑弯了腰,用拳头敲江大宝的肩膀:“想钱都昏了头,这么神头鬼脸,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江大宝仍然一本正经:“这就叫在商言商,破了规矩,同行就要拆你的台。”贺金铃也止住笑:“大宝,我爱人老张单位的办公大楼要重新装修,不知你有没有这个实力?”江大宝闻此言满脸都乐开了花,一把抓住贺金铃的手,叫道:“贺姐,你才是真正的财神,你一来八卦就灵验了。”贺金铃红了脸,她并不急着把手从江大宝的手里抽出,盯着那双孩子般清澈的眼睛诚恳地说:“大宝,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工程可能要招标,你可别大意。先要去公证公司取得有效合格资信证明,然后还需要足够的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