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石砣砣的风 > 《石砣砣的风》 第二部分 《石砣砣的风》 第九章

院子里终于响起嘻嘻哈哈的打闹声,李石匠皱纹密布的老脸上露出笑容,小华则赶紧去灶台上端饭菜。两个半大孩子没有急着进屋,仍然在院子里练谁也看不懂的拳脚。李小华不得不提高了嗓门叫道:“你们俩还不快洗手吃饭,待会儿还要去兰妈妈那儿复习功课。”冠华和冠兰已经成了石砣砣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线,他们和当年下放到石砣砣的江大宝就像同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三个作品,只要一看到两个孩子,立刻就会把时间拉回到十五年前,这样看来,其实江大宝一直就没有离开石砣砣。

企管班的门开了,江大宝立刻就看见了照在路灯下的严晓月。四只脚踏在枯叶上,咔咔的响声给黑夜带来惊喜。严晓月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浪漫的世界,她真希望这条路无限延长,让它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走到一个路口时,江大宝吸了吸鼻子对严晓月说:“等我一下。”拔腿向路对面跑去,没一会儿,他回来时来回捣腾着两手,把一个滚烫的烤山芋递给严晓月。“来尝尝这东西,可香着呢。你们四川的地瓜可没这味儿。不过再好也比不上石砣砣的,那才是世界第一。”一边说着,迫不及待张开嘴大嚼起来,吃得啧啧有声。严晓月看着被烫得直吐舌头的江大宝脸上有些热,在她们家乡只有非常亲近的人才会这样毫不忌讳。

第二天,海边的小渔村忽然热闹起来,军医院的女军医和护士就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候鸟,把笑声和叫声带到这个偏僻的海边。江二宝不由得烦上加烦,因为郭子玉就是这群鸟儿的头。江二宝只要一看见那双挑衅的眼睛,就觉得六神无主,唯恐避之不及。更让他窝火的是郭子玉居然和周铁成双成对的出没在团营房里。每当这时张勇就挤眉弄眼一个劲地指给他看,好像他是个睁眼瞎。江二宝明白郭子玉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对此,他也来了气,走到郭子玉面前时,也就挺胸腆肚大喊大叫。这样一来,郭子玉的气焰果然就被压制下去。

刘敏把自行车蹬得飞快,她就像一个色盲对红绿灯视而不见,当穿过一个警察面前时,她分明看见那个警察闭上一只眼。果然不出所料,离老远刘敏就看见叶青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这个只有一米五八的小个子老太,在刘敏的眼里就像一根大铁杵一样让人眼晕。刘敏跳下车,硬着头皮打招呼:“院长,您可真早。”叶青不答话,沉着脸,向刘敏伸出手腕上的表说:“你该下班啦。”刘敏厚着脸吐吐舌头,做个鬼脸跳上车飞也似的朝教室蹬去。教室里像个澡堂一样乱哄哄,刘敏捧着教材和小提琴跨进去时用眼搜索着一个最洪亮的声音,准备来一个下马威。但她的这个念头立刻就无影无踪。因为那是一个金碧眼的大个子老外。那个老外见刘敏进来,从座位上站起,弯着腰向刘敏打招呼:“老师您早得很呀。”教室里响起一阵哄笑。刘敏打量着老外,现这家伙最出众之处是有一个无比巨大的鼻子,割下来称称没有半斤也差不了多少,看来他显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活宝。刘敏也朝他弯弯腰说:“您早老鼻子啦。”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老外显然懂中国话,摸着大鼻子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劲儿叫ok。刚上了几分钟的课老外又站起身,指着刘敏的小提琴说:“洗洗耳朵听,可以吗?”刘敏有些不高兴,抬头看后面坐着的叶青,没想叶青正朝她点头。刘敏无奈,只好端起小提琴,开始酝酿情绪。说实话,刘敏的琴拉得不算最好,但那个老外却听得如痴如醉,当听到梁祝最后的化蝶时,竟然涕泪横流,就像梁山伯祝英台是他的嫡亲祖宗。刘敏收了琴正在愣,不料老外忽然站了起来,挥动两条长胳膊,呜哩哇啦乱叫着,朝刘敏扑过来。刘敏没有料到还有这一出,吓得魂不附体,像个虾米一样缩小身体弯腰往后跳去。老外扑个空,有些窘,红着脸说:“老师琴拉得美,人长得更美,我一见钟情了。如果老师没有反对,我想吻您。”教室里笑声嘘声响成了一片。刘敏涨红了脸大声叫道:“不可以的,你别乱来。”老外摊开两手说:“那就交个朋友吧,我叫拉克斯基,今年四十有二。”刘敏握着那只大手时,看见了两只孩子般纯真无邪的蓝眼睛,海水一样湛蓝,让人忍不住想往里跳。江二宝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是灰色的像湖水一样安静。刘敏的心绪有些乱,她把江二宝视为第一仇人,如果不是这混小子昧着良心,千方百计让她和魏安国结了婚,她怎么会有今天的痛苦。非但如此,谁料想那仅仅一夜夫妻之欢,竟然给她添了个让人费心烦神的小亚。想到这儿,刘敏在心中想,在老外的心中,我都这么有魅力,这个江二宝怎么就这么瞎眼?

江大宝扔了烟头,翻身下床,从床底拖出和他形影不离的小提琴。这把提琴和江大宝做了近二十年的朋友。说来话长,教江大宝学拉琴的老师,原来是省里音乐界数一数二的好手。可惜的是,老师给省委书记女儿教琴时非但没教会拉琴,反把肚子教大了,结果被踢出音乐界贬到扬州。江大宝的父亲江一帆当时任市教育局人事科长,想方设法把音乐家安排到中学当了管后勤的副校长。音乐家出于感激,也出于将音乐传承下来的愿望,主动提出教大宝二宝学拉小提琴。二宝不是这块料,三天后就没了丝毫兴趣,而江大宝着实让老师大大吃了一惊。他不但有非凡的记忆力,而且对音乐有凡的理解。无论中国外国,贝多芬和瞎子二丙,就像这些音乐家的魂附上了江大宝的身。只要江大宝手上的琴弓一碰上琴弦,音乐家的眼睛就会放出光来,像是点着了两盏灯,照得江大宝心中也是激情万丈。音乐家最后把那把名贵的小提琴托付给江大宝说:“大宝,我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而且以后也要找一个柴米油盐的老婆。希望这把琴能给你带来快乐,能让你周围的人都快乐。”

江二宝拿着名片,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幢歪歪倒倒的小屋。门边一块木板上写着“热爱家庭装潢公司”。江二宝推开门,一股恶臭几乎把他熏翻,一个瘦子吼道:“什么人?”江二宝憋口气才又开了口:“请问江大宝在这儿吗?”瘦子就像看见外星人一样上下左右打量江二宝。江二宝笑了说:“江大宝是我哥。”瘦子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往里让,可小屋里已被破床破桌椅堆满,于是江二宝只好把瘦子请出来说话。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江二宝没有回头就感觉到了江大宝的气息。

回家时没有走大路,按郭子玉的提议,去寻找那一片桑树林和打小儿跟着大宝掏螃蟹的小河沟。当年林燕就不止一次在这种地方逮住这两个逃学的家伙。桑树林早没了踪影,原先是树的地方现在长出了一幢幢高楼大厦。幸运的是小河沟还在,虽然水看起来很不新鲜,郭子玉却毫不介意,她兴致勃勃地脱鞋挽裤腿。江二宝还没反应过来,郭子玉的手已经伸进一个泥洞。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郭子玉大叫一声,手猛地抽出甩起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那是一只大蛤蟆,这家伙莫明其妙被摔得昏死过去。与此同时,郭子玉也翻着白眼,直挺挺往下倒。慌得江二宝连鞋也没脱,跳下河沟将郭子玉一把抱住。其实郭子玉不至于如此脆弱,她这是一石二鸟的计谋。郭子玉一只眼看林燕一只眼看江二宝,林燕看这两个人干出一系列古怪动作,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熟悉的东西,但又看不出所以然,偏了脸去看别处。江二宝完全乱了方寸,战时救护忘得一干二净,不去掐人中,大拇指把郭子玉的鼻子压扁了。郭子玉眯着眼看到江二宝满脸的焦虑,心中乐不可支,但鼻子痛得受不了,又大叫一声,假装苏醒过来,有气无力地说:“二宝,我鼻子没了。”江二宝这才明白上了当,红着脸想松手,却现只要一松手郭子玉就会掉落臭水中,郭子玉趁机一把抱住江二宝的脖子把嘴贴住江二宝的嘴。林燕这下看清了,她的心忽然跳得快了些,脸也有些红。就像一潭死水被风儿荡起一圈细细涟漪,然而这片涟漪来得快也去得快,林燕的思想又回到那片心所不及的空间。但是两个年轻人什么也没看见,只有嘴唇上甜美的感觉。

无可奈何的江大宝带着黑胖子走进一家叫福临门的大排档。这种地方无拘无束,在这儿笑声骂声不绝于耳,甚至可以乱放响屁。在局里只有领导才有放响屁的资格,开会时如果领导出不同凡响的声音,下属们的脸上不能有任何表情。黑胖子轻快地跑前跑后,活像个旧社会里的小奴才,毕恭毕敬的一直等江大宝坐定之后,才就座。江大宝吃了几口问到黑胖子的名字和家庭状况。这小子看来真是饿了,伸直了脖子咽下一大口饭菜,看着第二口饭头也不抬地说:“我叫赵立本,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东好汉。”江大宝闻听此言几乎喷饭。放下筷子笑道:“你小子真是厚颜无耻,三百六十行,你偏当三只手,这算什么好汉?”赵立本又咽下一口饭菜,不服不忿地说:“我们从农村来到城里,是给你们帮忙,可你们反而看不起我们,处处拿我们不当人,当小偷也是你们逼的。”江大宝不屑地说:“这是诡辩,农村来的成千上万,当小偷的就你们几个,再说小偷也不分城里城外。胡说八道,真丢你爹妈的脸。”赵立本的眉毛和嘴角都往下撇,像是要哭,过了一会儿委屈地开了口:“我爹妈早死了,从小跟着姐姐长大,几年前姐姐出了嫁,我才出来闯天下。”江大宝见他言辞恳切,也动了恻隐之心,从钱包里掏出所有的人民币,放在赵立本的面前,站起身说:“我就信你一回,以后再落到我手里,你就惨了。”江大宝怕他再粘糊,说完后拔腿就走,头也不回地来到人潮涌动的大街上。

然而生活并不仅仅属于我们,正因为存在各种各样不同观点所造就出不同的生活方式,才使这个世界更加丰富多彩。

江大宝认认真真把热爱公司的各项指标都写在了标书上,然后斟字酌句,并且请教了李小飞。李小飞看后,不假思索说:“大宝,不要把招标太当真,成败的关键不在于标书写得如何,而在于如何操作。”看着一头雾水的江大宝,李小飞意味深长地挤挤眼,像是在给江大宝什么暗示。

招标会上只有寥寥两三个标主,这让江大宝吃惊不小,因为贺金铃几天前还告诉他,有许多装潢公司申请参加招标会,预料将会出现激烈争夺的场面。没那么多竞争对手,江大宝心中轻松不少,主动和其余几个标主点头哈腰打招呼。谁知那些家伙一个个带理不睬,俨然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江大宝气得咬牙切齿,满脸的皮笑肉不笑全变成枯萎的花。这种冷冷落落的场面显然也出乎招标委员会委员们的意料,他们一个个皱着眉头,疑虑重重把标书拆开。看着委员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讨论各家标书,江大宝紧张万分,然而其余标主却像是在看一场蹩脚戏,不断打着哈欠,甚至还挤眉弄眼小声开启玩笑。一个大胡子站起来,用一根玻璃棒敲一下瓷杯,清了清嗓子,宣布道:“经过委员会认真评估,现在宣布,热爱家居装潢公司中标。”在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江大宝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然而当他举目四顾时,却现几乎没人向他表示祝贺。委员们看他时,就像看一个疑犯,这种目光让江大宝根本没性质伸出自己的手。正在这时贺金铃一头冲进来,一把揪住江大宝的胳膊,把他拖了出去。江大宝咧着嘴对贺金铃说:“贺姐,这些家伙真没意思,公平竞争,吃的什么醋?”谁知贺金铃非但没有附和,反而板着脸严肃地问道:“江大宝,你不会欺骗我吧?”江大宝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恼了,沉下脸反问道:“贺姐,你说我什么时候骗了你?”贺金铃的脸色好看一些,可目光还是咄咄逼人。“大宝,我是为你好,歪门邪道只会害了你,招标会你有没有做手脚,老老实实告诉我。”江大宝这才恍然大悟,气急败坏地叫道:“我江大宝是这种人吗?我知道钱是要用汗水换来的,热爱公司的每一步都在你的眼里,我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我们的标书上每一条都是实实在在的,何况根本就不知道标底,贺姐你说我能做什么手脚?”贺金铃摇摇头说:“标书没有问题,但其他的标书让人看不懂,离标底差了十万八千里。还有其余几家原本决定参加会的公司无缘无故缺了席。”江大宝不以为然,“人家也许有了更好的项目,也许根本就知道中不了标,做个样子而已。,贺姐你是不是和我有仇,非但不为我高兴,反而逼良为娼给热爱公司一个莫须有,什么意思啊〉”贺金铃又上上下下打量江大宝几眼,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说:“好啦,大宝算我冤枉你,你也知道我们记者就是这个德性,要是做了不实的报道,以后谁还看你的文章呀?走,今天我请客,向你道歉,也给你贺喜!”虽然中了标,贺金铃的无端指责让江大宝心中七上八下,如此轻松中标真有如拿着一块检到的肉,能不能吃还是一个问题呢。江大宝对贺金铃说:“贺姐,你得给我作证,我们热爱公司从来都是光明正大。有什么风吹草动可得跟我打招呼,我没什么可怕的,可是弟兄们没了吃饭的地方该怎么办呢?”贺金铃这时反过来安慰江大宝道:“大宝,干事业就要有胆有识,前怕狼后怕虎啥也干不成。好啦,我现在就请你和你的弟兄们吃饭,不过可别想趁机占我便宜,我还有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