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十年过去了,当初崭新的屋子已经被风剥雨蚀锈迹斑斑,当初种下的那些小树被畜咬虫蛀难当栋梁,当初夹起的篱笆还在,只是常常被小牛踏出缺口,吃了里面的菜。

姥姥家的屋里没有灯光,人早已睡下,静悄悄的。母亲拍动木制的大门,高声喊着爹妈,开开门我回来啦!许久,灯亮了,听见有老人接连不断的咳嗽,那是姥爷的声音。姥爷患有肺病,他是这一带有名的厨师,能做一手非常像样的东北大菜和满汉全席,常年油烟的熏烤不幸使姥爷患上了肺病,严重到咳出血来,但姥爷坚持不去医院,仍去帮那些办红白喜事的人家做酒席,他不能休息,因为钟小琪的舅舅这时候已经二十五岁了还没有讨到老婆。

“听话,到了姥姥家让姥爷给你们做好吃的。”

“妹夫”比钟小琪还大十岁,患有肾病。这是种很厉害的病,甚至有生命危险。刚开始婆家人对钟小枫和母亲还好,后来钟小枫迟迟没有怀孕,婆家对她们的态度便一天天冷却下来,好在钟小枫每年有三四千块的收入,否则母女两个早被扫地出门。钟小琪不敢轻易想这些事情,对于父亲,她是再无报答的机会,对于母亲,她从未在膝下尽孝,对于妹妹,她同样承受亏欠的痛苦。

“好,等下看医生怎么说。”

“——刚才你好像一直喊一个人的名字。”

“我不会告诉他们,希望您也不会。”

“两天一次。”

“他们班主任来啦!”

“不能太惯着他们,那等于害他们你明不明白?已经高考倒计时了,现在你由着他们去,等成绩下来学生家长得一块儿骂咱们没尽到责任!”

常常,钟小琪一边喝茶一边摇着扇子在阳台上乘凉的时候,便想起陈翰,想起他抱着书本匆匆的在她面前走过,嘴角抿一抿,露出一双酒窝,算是打过了招呼;想起他将奖学金统统捐给希望小学时她内心涌起的无限崇敬。在女生眼中,他可敬,却不可爱,他活的太过纯粹,让人不敢接近,仿佛一尊一丝不挂的白玉的雕像,对它,你只能怀有敬畏,哪怕面对它的生殖器,你同样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就是亵渎。对于这样一个男人,是不会有女人爱上他的,即使有,也只能是爱上他的品质。所以,他,陈翰,到死的时候,都没有享受过爱情。

沉默。然后是答记者问时间。

“为什么是我?”钟小琪问。

一直到死,钟小琪的母亲都不知道这段往事,父亲也从未对母亲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