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奚祁身后,低眼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腕,偷偷的抿唇笑着。诶诶,这孩子的心地可真是善良,我只不过是个内侍而已。

樗里疾呵笑间又向夷引见了一直坐在他旁边席位上年轻人,竟是园子里无意撞到的奚祁。

“不怕,本王只是出恭,一会儿便回。”揽在我腰上的手将我用力的往上一提,嗖的一声,我们已双双落在了高阔的屋顶之上。

樗里疾同样也是一个豪爽有度的人,他同样不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朗声灿笑着一点也不输于夷,“本相早时就想延请戎王过府把酒言欢,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今得大王归朝这才偶来得闲,戎王肯赏脸过府,本相自是要前来迎接。”

我‘嗯’了声,动了动身,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靠好,才又说:“为什么要答应,樗里疾一定没安什么好心,宴无好宴,不去也罢。”我其实是担心樗里疾那如簧的巧舌,他若要说服夷弃我而去,他有千百的方法。

他本是我叫来的,这会儿听我这样一讲,倒真是为难了,吱唔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奴,奴……”

“太后,您该午休了。”阿裳将我扶着往殿内走回,我自是困乏的紧,若不是被嬴稷打扰了,我这会儿早该躺在榻上睡着了。这么会儿的功夫却是频频打起了呵欠,扶着阿裳的手背,浑身绵绵的软,真恨不得现在就躺下去。

我的话音堪落,垂下的纬纱已被左右掀起,四名宫人垂首在左右,眼睛直望自己的脚尖,连眼角都不敢往我身上瞟,见我脚一落地忙自屈身上前来扶。

我扯下了夷那双钳在我腰际的双手,回头亲了他,柔声道:“不要出来。”不顾夷的不舍,拾起一件睡袍就往身上罩。

对于彼此的表现,我们都很满意。确切的说,我们是相互的满足,没有谁伺候谁一说。

阿裳毕恭毕敬的应着:“回太后,带下医说,十二个时辰之内服药,可保无恙。”

我点了点头,遂安心服药,只是喝了一口,我就觉得不对劲了,眉头皱起,睨向阿裳,“今日这药味儿怎与往日不同。”

阿裳一惊,砰的一声双膝着地,伏首道:“太后息怒,戎王说太后近来气色不好,这便命奴到医官那儿取些补血养气的药来,奴知太后一向不喜服药,这便自作主张的将补药混进了汤药中。奴逾越了,太后恕罪。”

我又低眼看了看手里的药碗,没了甚脾气,缓了语气,“起来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可以允人权力,但绝不允许背叛与隐瞒。阿裳自是知道我的脾气,她知道忤逆我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

看着镜中人,我不禁伸手左右揉抚着脸颊,夷这些日子把我折腾的,这形容果然是憔悴了不少,看来这进补是必须的。

阿裳在身后悉心的替我梳头,盘髻,安静的未吭一声。

“昨晚可有何人到访。”阿裳既没向我说,那就是一夜平安,可我还是不太放心的问了。

阿裳边将发簪定好,边说:“大王遣了常侍来问太后安。廷卫来报说是宫门前有一名唤向寿者,声称是太后的祖家人,直嚷嚷着要见太后。”

“哦。”我拉长了声,“那后来呢。”

阿裳将我扶起,往外头走,继续说:“奴未曾听太后说起过有这样一位亲威,就命人将他打发了。”

我转目思索着记忆深处对芈八子族谱的印象,向寿——

脑中一个灵光闪过,我终于是想起来了,向寿的父亲乃是芈八子同父异母的哥哥,向寿也就是芈八子的外甥。

正待叫阿裳去找向寿的时候,殿前传来了廷卫的禀报声,“太后。”

我寻声看去,躬身抱拳的人是内廷卫长,我吱了声:“何事。”

廷卫长直起身,禀道:“宫门前来报,昨夜那个名唤向寿的人又在嚷嚷着要见太后,宫卫恐其滋扰内廷,已将他扣下。属下特来请示太后,应当作何处置。”他们善知处事之道,这人要真是我的亲戚,他们只是扣人,也不至于太过得罪于我。我若说不是,他们回去再将其揍打一顿哄出宫去便是。

“把他带到本宫这儿来。”我倒是要看看,这自家外甥有何能耐。转念吩咐阿裳:“去将魏将军请来,就说本宫有要事商议。”

待他们都退下,我又自盘算着,向寿若有才能,要给他安个什么职务呢?

不多时,魏冉一身甲胄出现在甘泉宫,殿门前自觉的除了挎在腰际的兵刃。跨进门槛的时候,清朗明亮的声音随即传来,“太后这么急着唤末将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笑着指了指一侧的垫席,示意他坐下说话。“在这甘泉宫里,你我二人就无需客套了,叫姐姐就是。”魏冉是芈八子同父异母的弟弟,前时虽说也受惠文王用,但他这个将军之职却是我一手提拔的,守卫咸阳城的重任自是不能落在外人身上。

魏冉有勇有谋,身得剽悍勇猛。寻着机会,我还得给他升官,一个守城将军,委实屈才了。怎么也得位列三公,入朝议事。

“嘿嘿,姐姐说怎样就怎样。”魏冉在我面前,总是显得那么憨傻。不像在外,一副生人莫近模样倒是把咸阳城守的犹如铜墙铁壁。

我问魏冉:“你可还记得向寿。”怀晋自成年后就离家,至今也未回过楚国,我只隐约的记得他生有一对子女,其他的事我一概不清。但魏冉身在宫门外,知道的事应该比我多才是。

魏冉有些惊讶,直起背转向我说:“姐姐是说大哥家的小子向寿!”

我点着头,“正是,怀晋常年在外,也不是死是活。有一少年声称是向寿,在宫门前直嚷嚷着要见我,我便把你也一块叫了来。”

《京城流氓编年史:讲给中国老百姓那些过去的故事》最新章节

魏冉了悟,“姐姐是担心有人冒充向寿图谋不轨。”

这也是我的担心,但我更担心看到向寿后我不知道该问他什么,“我离家较早,一些关于怀晋的事,你知道的比我多,待会儿你便盘问他一二。”

魏冉点头应承下

我以为向寿大抵也该同嬴稷一般年纪,没曾想,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以为哪个高中将毕业的学生,别说是个头还未拔起,就连那脸上也同样彰显的青葱与稚嫩,这样一个年纪的孩子竟也有胆子跑到宫门前喊门,我猜他若不是我外甥,肯定就是刚从疗养院放出来的。

“姑姑。”他胆子的确不小,初进殿来,就跪倒在我脚跟前,撕心裂肺叫着我,差几未将我从榻上震跌到地上。

阿裳忙上前将他拉离了我两步。我在想,他若是刺客,那我现在准保无命。

以他现在的年纪,是绝不可能见过我才是,他能这样上前就直奔我扑来,大概只是因为我坐在了这正位之上。

“你就是向寿?”魏冉和我有着同样的疑问,他走到自称是向寿的孩子跟着,俯身看着他问。

那孩子抬起头,显然没料到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他呆呆的看了看魏冉,似乎想要在记忆深处里捕捉到哪怕只是零星的模糊的片段,希望可以认出魏冉来。他踌躇着,缩了缩脖子,“你是……”

魏冉不怒自威,眉宇之间一派凛然,若是心怀鬼胎者,往往都不敢拿正眼往他面上瞧去。他看着那孩子又问:“你的父亲呢,你为何会一个人跑到咸阳城来。”纵使魏冉见过幼年的向寿,但小孩子一年一个样,长到现在,谁也难保证还跟儿时长的一样,他不禁拿眼细细打量起那孩子。

岂料魏冉这样一问,那孩子竟咬着唇低泣起来。我一怔,欠了身坐直背,看向魏冉,“他怎么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