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我汗流浃背地坐在书桌前,拿着白晋给的法语书,画符。全部都忘光了,没有网络词典,根本看不懂嘛……现在才知道瞎吹牛的后果很严重。

他瞪了我半天,见我也不打算理他,便在我身后晃悠。弄得我临帖的好心情全无。托他的福,我爱上了董其昌,没事儿便拿来练练,也能让自己心平气和。可那家伙似乎没打算停下。

其他人,我没认真去辨认。总不会有太多见面的机会,懒得去费那个心思。原怕碰见早先的丫头,后来才听额娘说,她听说我不愿意叫她去宫里伺候着,不知道自己哪儿做得不好遭我嫌弃了,整天闷闷不乐的,就被额娘放回老家去了。也不远,就在西郊自家的庄子上,家里有爹有娘,不过是少了一份工钱,能一家团聚倒也好。

拖着下摆么?白色?我又问。

“我肚子疼,休息。”说着往嘴里塞了一颗大葡萄。

“那就休息去吧。”

“不就差了九岁么?倚老卖老。”蔓菱双手支起那水嫩的脸蛋儿,一双慧黠的眼睛,带着几丝不耐的情绪。

佟家在朝中的影响太大,这些人的立场对皇子们来说,无疑是举足轻重的。那个鄂伦岱,走到哪里都不忘高举自己八爷党的旗帜。他这个人不知道是该说他少根筋呢,还是夸他太天真。大概仗着佟家的权势,不分尊卑不讲规矩,说得好听点是“桀骜不驯”,可眼下也不是打江山的时候,康熙坐稳位子,还真得靠那些他丝毫不放在眼里的制度章法,汉人礼仪。估计不用等到胤禛收拾他,老康也容不得他太嚣张,早晚办了他。

他捂住脑袋,“微凉兄来了。”

“敏儿?”

我跟杜微凉,都惊人地固执,也惊人地相似。往往都是他要风雅,要趣味,要景致,而我要简洁,要方便,要省事。结果一来二去,我们就会为一个小地方争论起来,各执一词,毫不相让。

“那你还要一百个兔儿爷么?”

被他这么一冰,我有点清醒了。不穿袜子走过来,那是得这么冰。

我在想,老康心里大概还在为纳兰伤感,所以觉得这种强买强卖的事情,还是少做。一个皇帝能做到如此,也算他人性之至了。嗯,一般来说,帝王都是无情的。

“回四福晋,太子妃让奴婢请您明儿进宫一趟。说是江宁织造的曹家送了一些时新的绸子缎子,让您去挑几匹。”

仔仔虽然不满他阿玛管得太紧,但我知道,他还是挺喜欢他的。父子之间,时有欢声笑语,也就让我欣慰不少。偶尔我背着四阿哥,让仔仔玩点什么花名堂,他大概也都知道,只是拿我没有办法罢了。

我摇头,“不是跟八弟妹,而是跟怀珍。”这两者于那拉氏来说,还是很不相同的。要跟八弟妹闹翻,现在还不是时候。可跟怀珍,当初选择胤禛的时候,就已经闹翻了。只是今天她亲自动手砍了那两棵丁香树,便是告诉我,她下定决心要跟当初的郭络罗氏和乌拉那拉氏了断了。

那时候的他忙于积极进步,忙于在他父亲面前表现自己。自九岁随康熙北巡塞上,年少而意气风的他,内心深处便冒出那隐藏许久的渴望。可能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渴望,究竟是对父爱,还是对权力。不管怎么样,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无所不能的父亲,全身心只在乎那一个二阿哥的父亲,终于也分给他一点点的关注。这让他兴奋了很久,他一直努力持续这种兴奋,希望能坚持到下一个机会的到来。但往往事与愿违,一切又回到原点。无论他功课多么出色,骑射提高多快,在康熙看来,他也只是众多儿子中的一个。并且随着幼子们渐渐长大,这位父亲的注意力或多或少又被分走些许。而后他被指婚,费扬古的女儿,我。却并不是康熙突然又现了他,似乎是德妃的作用更多。在我看来,他有些过于急功近利。可我是不会去管他的,等他自己明白。

我叹口气,好不容易偷回懒,倒叫上司撞个正着。起身到外间,见桌上那透亮温暖的红色,在玻璃器皿中摇曳生姿,有点晃眼。

“所以啰,都说了我这个人公正嘛。”我笑嘻嘻道。目前是因为没有冲突,老九也没有道理跟我不和。等以后,谁知道呢?

“那你不跟皇阿玛告状,说胤禟骗了他俩,也是因为公正?”

“严格来说,胤禟并不是诈骗,而是十三十四太单纯完全没有等价交换的概念。如果我跟皇上说胤禟骗他们,也是没有道理的。所以才弄了个模拟小集市让他们买进卖出,明明白白地教给他们,收支平衡是怎么回事。这样不是更好?哪知道皇上会冒火。”我撅着嘴说道。怪我自己笨嘛,居然忘了清朝重农抑商。清廷宁可养着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啥事儿不干的满清贵族大爷们,也不愿意他们经商。而老九,绝对是个例外!所以老康不怎么待见他。

“结果呢?”四阿哥饶有兴趣地靠在门框上,一脸不在意的笑容,分明是不看好。

我很泄气地说,“那俩小子,太不上道!倒是晓宁,之言都比他俩强。”女人天生喜欢算计,而男人总觉得自己义薄云天,称兄道弟的时候哪里还记得几钱几分的事情?连女人都能送来送去的,更何况是些平常物件,根本不用花钱买的东西。

“你还是多教他们点有用的。我该走了,回头再说。”四阿哥说罢转身就走了。

我对着他的背影轻声说了一句,“四爷慢走。”

他大概又想起什么事儿了。相处时间长了,对四爷同志性格的了解又增加了一项,那就是说风就是雨,火急火燎的。有点叫人担心……可,总会好的吧。且不去管他,修行在个人,旁人说啥也没用。

坐到桌子前,仔细研究那叠建筑设计图。以前总以为古代建筑全是古人凭经验而建,并没有什么设计图施工图的。看到这些精细的图样,才现自己错得离谱。瞧一眼署名,工部营造所长班,雷达。

哦,原来是鼎鼎有名的雷长班啊。

这个人有个故事,还有粉丝为其赋诗一:“上有鲁班,下有长班;紫薇照命,金殿封官。”他好像是二十二前后年入宫的。据说当时重修太和殿,由于太仓促,木头少,就拆了明代陵墓中的楠木梁充用。太和殿俗称金銮宝殿,是皇宫的正殿,是循经守礼、治理国政的地方,意义非同一般,老康要求亲临上梁典礼。可皇帝主持太和殿上梁仪式这天,脊檩却因合不上榫,落不了位,典礼眼看要流产了。咋办?这种掉脑袋的事,让工部那些肥得流油的官员们惶恐之极。幸亏某名官员还有点脑子,找着了雷达,给他换上官服,要他设法解决问题。这雷达艺高人胆大,以一工匠身份,身着官服,袖中暗藏一斧,爬上屋顶,“斧落榫合”,梆梆几斧子就解决了问题。老康一高兴,就给了雷达一个工部营造所长班的职务,大概相当于国家建筑部门的总建筑师。

太后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是为了教五阿哥懂得珍惜机会。可惜,以五阿哥的学识和性子,别说机会落不到他头上,就是重重地砸到他头上,他大概也会问一句,这是谁家的东西?

一直都没搞明白,宜妃怎么生了这么两个性格迥异的儿子。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孩子跟着谁长大,这一点实在太重要了。太后温厚,五阿哥自然宽容。

四阿哥既然找雷达,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

仔细看了图纸,他一共给了五个方案。我挑了一个院落面积分配比较平均的,免得日后为了地盘打架。又看了看各房的设置,删减了一些。不会有这么多人住吧?能省一点是一点。谁负责采买这活儿,我还得去弄清楚。采买可是个肥差,想省钱就得自己干。可四阿哥大概不会同意我去干这种事情,嗯,难题……说不定张秘书有办法?可以前看过的史料里显示张廷玉此人极度微言慎行,还说“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让他指手画脚?又是难题……不过此时他还年轻,也不是没有可能。找到切入点是关键。猜想再多,也不如一见。见招拆招吧。他会比四阿哥还难搞么?

这个时候,我没想到,难搞的不是张廷玉,而是雷达。

初见张廷玉,他正立于廊下,一身白衣胜雪,玉树临风潇洒模样,并不是想象中的老成。

见了我,他很自然地微微鞠躬,问四福晋安。

我一笑,“你倒知道我是谁。”

“闹洞房的时候见过。”他的声音轻而亮。

啊?这样……这个时候我倒是脸红起来,“我没注意。”

他听我这么说,爽朗地笑,摆摆手表示无妨,“四爷跟在下提过建府的事儿,可我也只是略懂皮毛。”

我拿出勾画完的图纸递给他,“我已经选好了,还删改了一些。四爷的意思,大概是想请你帮着监工。”见了面,我就明白了四阿哥的意图。他自己肯定是没有时间管这个事情的,而工部那些人,他根本不放心。我又不能经常出宫去,自然需要有个人盯着。这个时候的张廷玉,年方二十,得了张英大人的真传,办起事情来一丝不苟,是个周到敏锐的人。

他接过去看了看,有点惊讶,“主院是不是太小了?”

我摇头,“不小了。大了打扫起来还嫌麻烦呢。”

他抬起头来,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去看图。片刻后,复抬头道,“四福晋的改动有点大,我得去找雷长班,请他再核实一遍。”

“现在去?那我也去见见他好了。”我表示很有兴趣,他也就没说什么。大概在心里奇怪女人怎么会对造房子感兴趣?

一路上从天气开始,聊到京城最好玩儿的地方……这不是摆明了馋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