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她停了停,语锋变了,神色很是奇特的问道:“依灵,你可知,这村里村外有多少女孩一心梦想着要嫁与他为妻吗?”

“是啊,这是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洪峰啊,无情的水流淹没了这里的千顷良田,冲垮了万间房舍,冲走了乡亲们赖以生存的食物,你是不知道啊,那时候,这里是到处一片狼藉,到处尽是家畜的尸,到处哀嚎哭泣,家没了,粮食也没有了,更可恶的是朝庭拨下的振灾银两全被郡里的贪官污吏吞没了,人们走投无路,饿死的饿死,冻死的冻死,都在绝望中苟延残喘,那个情境真是惨不忍睹啊……”

在她懊丧声中,门外传来一阵乱沓的脚步声,接着是,急促的开门声,就听得来人吃惊的呼喊:“呀,小姐,你怎么摔倒了啊!”

“幸不辱命,足可告慰叶先生在天之灵了!”

他的推托,让依灵打消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念头,即然他这么说,那就顺其自然吧!至少,有一点,她是明白了,她的夫君绝非等闲之辈。

阿宽忙伸手作保:“我才没把地下的零嘴偷吃光呢,是清波喜欢吃葡萄,我才……”未说完,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么一解释,摆明了他对清波另眼相看,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呵,瞧吧,仁哥的眼光好邪!

“让小姐喝酒?”清波不明就理的望了一眼离去的人,好生呐闷:“小姐正病着,怎可沾酒?”

他坏坏的包住纤手凑一唇边轻轻厮磨,好玩的欣赏她一波波妩媚的红潮。

“是呀,是呀,是小女子不识人间奇境,辜负这良辰美景,方公子……”

记得刚回到方家时,李家大妈常来窜门子,见她病瘦憔悴的样子,曾语重心长的劝解她:“我说,仁哥儿的新媳妇,人死不能复生,叶老爷都死了这么多日子了,你也该把心境调整过来了,哪个爹娘不想儿女们过得开开心心的,你这么茶不思,饭不想的终是要得病的,这不,还真叫我这张乌鸦嘴给说中了。我一听说仁哥儿将你送回娘家,说什么你不适应乡下日子才让你回去静养的,我是气的真想揍他一顿,这娘家门可是你的伤心地,哪有男人会把自己女人往死路上赶的,应该留你在家好生抚慰才对。为了这事,大妈我可埋怨他好一阵子哩!他呀,一个顶聪明的小伙子,在这夫妻关系上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门外汉,今儿,你病重回来,我是狠狠损了他好一顿,这会儿他就会陪笑,连说以后再不赶你回家了。所以,你就好好在这儿过日子,把心放宽了,眼里就不会尽是过去的事了。人活着,把握现在才活得真,你说是不?再说,你嫁得可是咱村数一数二的俊人物,以后的好日子有得你过,千万别想不开……”

罗芷竹也注意到有一双冷嗖嗖的寒眸在打量她,很快她从与清波的争执纠缠中挣脱出来寻视那道叫她感到极不舒服的眼神。

“你――你想干什么?”

“呵呵,”他低低一笑,笑得挺无奈:“你问我啊――老实说,我很难和你说清楚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重仁缓缓道出残忍的两字。

“灵儿……我的好灵儿,不要怨爹,不要……爹也是为你好……真的是为你好啊,把你交给他,爹爹我……我就是死了也……也瞑目了,灵儿啊,他……真的值得你……你托负终身的……”

阿宽做出一副汗颜的样子,痛心疾的说:“唉,怪只怪我有个不知羞耻为何物的老爹,是他用强把人硬抢来的――”

两个女孩一楞一楞的,好一阵哭笑不得。疯子,这里的人全是离经叛道的疯子……

反倒是清波,很快从惊愕中走出来,满脸兴趣的坐到阿宽的对面,碰碰他的胳膊,央求道:“好好玩,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滑稽的事,阿宽,说来听听啊!”

啊――依灵疑狐的瞅着自己的贴身婢女,这丫头光顾着要听故事,很显然,她已经忘了某人还饿着肚子哦。她本想提出抗意,只是――唉,她可能是被清波同化了吧,居然把自己还饿着肚子的事给忽视了,只记得伸长了耳朵听他们说话来了……

“知不知道峨眉山啊?”

“峨眉山?那好像是属巴属之地的吧!不知道哦!”

“知不知道白云庵啊?”

“不知!”

“听没听过慧因师太啊?”

清波瞪道:“不知,不知,我和我家小姐深居闺阁,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拜托你别绕大圈子,吊人胃口了行不行!”

阿宽嘿嘿一笑,灵活的娃娃眸飞转,闪着狡黠的光芒,继续道:“那么,听没过嵩山少林寺?晓不晓得有个很有惮名的了觉方丈……”

“死――成――宽,你耍弄我是不是!”清波恶狠狠的嚣叫,伸手便打。

“哈……哈……哈!”娃娃脸出一阵得意洋洋的畅笑,在清波的玉掌快沾到他的衣襟的一瞬间,身子微微一晃,竟如掠空的春燕,一个漂亮的空中筋斗,在佳人还未回神之前,人已出了房门。

“嘻嘻嘻,哈哈哈,我就不告诉你,你奈我何!”

他在过道中闷笑着,淘气的做了一个鬼脸,乐呵呵的扬场而去。

清波气哼哼的跺跺脚下,懊恼道:“他怎么溜滑的像尾泥鳅,太离谱了!”

依灵却是看得一清二楚,芳心“咯噔”了一下,新生了几分惊异,垂头细想,又平添了几分了悟。阿宽的这一动作传递出一个新的信息,将之和莲婶的话紧凑在一起后,不难现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就是他们是一群会手脚功夫的非常之人――阿宽会轻功。

为什么她会看出阿宽会功夫,这要从她的父亲叶景闰说起。

话说叶景闰虽为一文质彬彬的商人,不好尚武,不过,因为机缘巧合,无意之中认识了一个名叫至涯的江湖浪子,初次见面,至涯就惊称他是练武的奇才,千方百计,软硬皆施的想要说服他弃商从武,皆被叶景闰断然拒绝,后来,那人闷闷而去,临行前,康慨赠于他好几本武术密笈,再三拜托、哀求他闲来无事多去钻研一下,翻看一点,就当是消磨时间也罢。只是叶景闰并没把之当回事,将这些拳法啊剑谱的全扔进了放杂物的破箱子里,只留了一本叫《踏雪无痕》的轻功秘录置于身边学练。

依灵凝目沉思――这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会,她才五岁,年幼的她清晰的记得,当时,她坐在父亲结实强健的大腿上,仰着漂亮的小脸蛋,眨着灵珑水盈的大眼睛,问父亲为什么只学轻功。

父亲笑笑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会了这门功夫,能逃跑时且逃跑,无人可追上,多好!”

依灵不解,问:“逃跑?为什么在逃跑?”

父亲疼爱的刮刮她红妍透白的小脸,说:“要是碰到了极大坏蛋,跟他们讲理,他们不屑理,和他们打架又打不过,那就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能溜则溜,保命要紧啊!”

似懂非懂的她将纤美的细额深锁,有些无法理解。不过,一想到,父亲可以健步如飞,身法快如疾风,就觉得特好玩,便丢开了心头的困惑,强烈要求道:“那灵儿也要学!”

她满心的期盼,却被父亲毫不留情的驳了回来。

“不行,女孩子家该斯斯文文的,学什么功夫!”

“爹爹啊!”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泪眼汪汪了,父亲板起脸来凶她,她能不哭吗?

见到她哭,父亲一下子软了下来,好声劝道:“灵儿不哭,我的宝贝儿不需要这种粗鲁的逃命功夫,等灵儿长大了,爹爹会给灵儿找一个最好的男人做夫婿,让灵儿有一个最安全的避风港,受不到半点委屈……”

想到这儿,依灵的心不觉一酸,是啊,父亲实现了他的承诺,给她找了一个可靠的男人,虽然这个男人身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神秘黑纱,但,在她的心里,有一个无比坚定的信念在支持着她,在一遍又一遍的跟她说:那绝对是一个可以托负终生、不用置疑的好男人……

至于,那一门《踏雪无痕》的轻功绝学,最后,在她甜言蜜语的攻势下,父亲只得竖起白旗倾囊相授。这一学就学了足足十三年,虽没练到如火纯青的境界,至少有了父亲八九分的火候,绝对算得上是个中高手。

这会功夫,她看着阿宽使出这么一个潇洒优美的动作,虽及不上《踏雪无痕》来得轻灵,也堪称一流水准了。既然阿宽会功夫,方重仁自然不可能是只软脚蟹,如此看来,这个看似寻常的山野之地,绝对是一处藏龙卧虎之所,不可等闲视之。

正当依灵陷入无限思量的时候,清波不死心的追赶了出去,一边还不甘的嚷嚷:“阿宽……你别跑,今天,你非得把事给我说明白不可,要不,我和你没完!”

等到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自己时,依灵才现她已然被人“遗弃”了。

嘿,那小妮子,只要一沾上阿宽就特别的――呃,皮哦!她不觉轻笑飞扬,他们真是一对活宝。

被他们一闹,人,清朗了许多,心中更多了几分谱。积聚了一些力量后,她颤微微的扶着床栏、墙面,慢慢靠近了窗户,用手一推,窗开了,一阵清爽的带甜的新鲜空气立刻沁人心脾,每一个细胞都在作深呼吸,顿扫隐隐的不适。

窗外,翠竹幽幽,轻风拂叶,沙沙作响,地面厚厚的落叶上映着零零落落钻过茂密的枝叶撒下的灿烂光芒,人走在上面出“喀吱喀吱”的碎响,爽朗的笑声在竹林间悠然回荡――阿宽和清波正在林间的碎石小径上你追我逐……

这样的生活是一种美的享受,只是再美的风景也不能当饭吃啊――

“清波呀清波,拜托你快回来呀,我好饿好饿!”依灵可怜兮兮的望着玩得正欢的一对碧人,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一阵哀嚎。想出声求救,话到嘴边,她想到了丈夫的话,想着清波可以得到幸福,想着这对青年男女的将来,想着想着,嘴巴里不再也出不了声音了,于是,求救的话胎死腹中――唉,她不想做破坏王。

就在她万分沮丧的的时刻,忽然从林间传回清波慌张的惊呼:“完了完了,我忘了小姐还未洗漱进食呢!”

“哈哈哈哈哈哈!”阿宽的笑声再度肆无忌弹的回响在翠林,震得竹枝乱颤,他坏坏在揄笑:“你算哪门子的贴身侍女啊!丢人丢到姥姥家也哦!”

清波狠狠的瞪着五步开外,气定神闲的阿宽,怨道:“还不都是你害的,少在那兴灾不祸,看我待会过来怎么整你!”

说完,她扭转头往回飞步奔跑,粉蓝的罗裙在她身后轻轻扬起,划出一朵朵撩人的弧线……

依灵见着乐,一弯饿得愁的柳眉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