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便硬生生按捺住了。

临决战、赌生死的快意直冒出来,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纵横西域的时代!帝都长安,给了他一种归属感和熟稔感,仿佛他就应该在这样的乱局中游走——这个杀机四伏的帝都、和当年厉兵秣马的敦煌一样,给了他最广阔、最有挑战感的舞台。

风涯看着他,手指缓缓收紧、又放开,最终只是将昏迷的沙曼华放在身侧的软榻上,转头沉声:&1dquo;这几天来能接触她的,只有你一人。不可能是别人下的毒。

好身手,好机变,好胆量!那一瞬间祭司微微动容,止不住便要喝采一声——为这一数十年来才得一见的一战,才得一遇的对手!然而,他看到了公子舒夜脸上那种一往无悔、不顾生死的热切和执着——那种表情,转眼就让祭司眼里那一点激赏冻结。

昀息很快定了定神,笑:&1dquo;教主莫要拿着箭比来比去,甚是吓人。还是快点来用膳吧。

长孙斯远微微一躬身:&1dquo;不敢。

沙曼华不敢走开,只好坐在他身侧、去采撷身侧如火般绽放的曼珠沙华——忽然想起,据月宫里的老侍女说:当年祭司大人就是在一片开满了曼珠沙华的坟地上、将被遗弃的自己抱回教中抚养的。按惯例、神女必须要在苗疆几大寨子寨老的女儿中选出,如夷湘。然而祭司大人却认为她有天赋,坚持让这个孤儿当了神女。

&1dquo;我若拖到现在才救她,只怕也要有起死回生的本事。风涯祭司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拉住她的手往外走,&1dquo;妙水早已无事。你走出去,就能看到她了。

那之后又过去了多少年?已经不记得了&he11ip;&he11ip;在拜月教中,祭司是至高无上的,教主不过是名义上的最高领袖。刀姬、阿慕、摇光&he11ip;&he11ip;直到夷湘,他忘了自己到底从南疆苗寨万千教民中、选出过多少神女。又从那些神女中、封了几个教主。

枝叶间总算抖落了几星亮光,破开了南疆密林中令人窒息的黑暗。

一听到&1dquo;拜月教三个字,所有人都噤声,连阿岩也低下头去。苗疆万里,巫蛊之道众多、大小教派林立,而拜月教却是执牛耳者,拥有无数的教徒——这个扶郎寨的苗人也大半是月神的信徒,此刻一听,立刻起了敌意。

“妹妹也真是有趣,明明知道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还这般逗他?”坐在颐馨长公主对面的女子有着不同于中原汉人的碧色眼眸,蓦然笑起来“早知如此,当日夺宫之变时,何必下那么烈的毒把他变成废人呢?还剔了手筋脚筋,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偏偏妹妹却又心软、留着不杀。”

一边看地图,一边摆弄着那个奇怪的白杨木傀儡,长孙斯远无声点头,没有对这样的安排表意见——其实,那一场最轰轰烈烈的刺杀是没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

&1dquo;那么,用七大门派的高手引开御林军,你就准备孤身深入大内、去紫宸殿救候爷?长孙斯远向来如止水的声音有了一丝波动,抬起眼来看了一下公子舒夜:&1dquo;实在太过冒险。或者,先调动十八路秘密进京的精英战士杀入?夺宫后,再行处置?

——虽然曾号称修罗场杀手中的双璧,但这个白衣贵公子的作风显然和候爷迥异:他锐意、锋利、快,仿佛一柄斩开迷雾的利剑。但两人相同的、就是同样孤注一掷的胆魄。

&1dquo;不行,墨香还在他们手上,一动用大军、只怕玉石俱焚。还是我孤身潜入、先救出墨香后再号令军队夺宫。公子舒夜微微笑了笑,忽地对着窗外点点头,&1dquo;也不是我孤身一人——你也知道在禁宫内,还埋有最深的一批伏兵。此外,还有人要和我一起去的。

两人一起望向窗外那个银杏之庭。

已经是初秋,木叶凋零。庭院里宛如铺上了黄金,而那个白衣人就靠在树枝最顶端,额环束,黑缎般的长垂落在秋风里,仿佛一片不受力的羽毛——那是一种不属于这个人世的高洁和遥远、让厮杀在名利场里的人心头骤然一清。

&1dquo;我想他们也不会将候爷轻易留在宫里,只怕深宫里也是十面埋伏。长孙斯远点头,收回了目光,沉吟,&1dquo;虽然我们在禁宫内留有最后的埋伏,但祭司和你一起去,那的确是最好——据我所知,霍恩入宫后一直居住在紫宸殿中,只怕候爷寸步不能离开他的监视。

&1dquo;嗯。公子舒夜淡淡应了一声,忽地道,&1dquo;你从宫中打探来的事,也真不少。

长孙斯远微微一怔,神色不动:&1dquo;那自然。我给宫里那边的情报,也是相当。

&1dquo;探丸郎,便是这样被你一个个卖到屠刀底下的吧?公子舒夜的手慢慢握紧了墨魂剑,若是武林中人在侧、便能惊觉那一瞬间散出来的杀气——然而,一介书生的长孙斯远只是淡淡,毫不动容:&1dquo;苗疆回来的马车上,我已和你深谈过,你也该看过候爷留下予你的书简,知道了全盘计划——而生死存亡的一刻上,你却是依然要疑我?

公子舒夜蹙眉,手却放开了:&1dquo;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he11ip;&he11ip;

&1dquo;这很重要么?长孙斯远不动声色。

&1dquo;自然。天下二分,胜负未定。犹如韩信,助汉则汉兴,助楚则楚霸;公子舒夜喃喃,声音里却第一次有了难以定夺的犹豫,眼神陡然凝聚,&1dquo;若自立为王,则三分天下!

&1dquo;到了最后,自然见分晓。长孙斯远点点头,镇定自如,&1dquo;莫忘了,候爷临难之时、曾将全盘危局托付于我——你是不信候爷的眼力?还是不信自己的控制力?

一语未毕,长孙斯远转身离去,毫不介意背对着那个手握墨魂剑的修罗场杀手。

庭中金叶飘转而下,有几片落到了木傀儡身上。长孙斯远抬手拂了拂,忽地听见头顶有人淡淡道:&1dquo;你手中的东西,有点意思。

一直不动声色的长孙斯远猛然一震,抬起头,看着树梢上坐着的白衣祭司。龙血珠已经如约交付给了风涯,以便让他消除伤痛、可全力与山中老人一战——此刻、这个人又已经恢复了睥睨天下的力量吧?在他眼底下,世上所有事都无所遁形了么?

&1dquo;近百年来,我以为这傀儡之术除了在我教中,外头早就已经失传了呢。风涯低下眼睛看着他,眼神却是平静空明的:&1dquo;听说你们长孙家是大胤最大的外戚,历代出过无数皇后贵妃,后宫中争宠除敌无所不用其极——这傀儡诅咒之术,便是那样传下来的吧?

长孙斯远脸色微微一白,在这个&1dquo;非人之人的俯视之下,陡然有一种被看穿的悚然,不由脱口:&1dquo;你&he11ip;&he11ip;能看出这个傀儡系着的真身么?

&1dquo;呵呵。风涯微微一笑,转过头去。许久,似是寥落地喃喃道:&1dquo;就算我再活几百年、眼睛看到的,也不过只是这些争夺罢了&he11ip;&he11ip;

十月初九,长安城中战云密布。

虽然百姓不敢议论,但谁都觉出了近日帝都的不安定,东西两市胡汉商贾纷纷闭门歇业,朱雀大街一片萧条。

傍晚,长孙斯远入宫觐见颐馨长公主,带去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消息:&1dquo;明日日出之时,探丸郎将于法门寺孤注一掷出动,试图劫持少帝或者长公主做人质、以交换鼎剑候。

顿了顿,那个青衣的谋士开口,毫不动容地说出了最终的秘密:&1dquo;不过,真正袭击的重点不在于法门寺。明日,公子舒夜将亲自来紫宸殿、营救被幽禁的鼎剑候。

景合殿中对弈的两个女子同时停住了手,颐馨长公主先低笑起来:&1dquo;声东击西?公子舒夜果然也是大胆得很,居然敢孤身范险——不愧是妹妹你们修罗场里出来的顶尖好手。

回纥公主梅霓雅将那一枚黑子放下,浓秀的眉毛微微一皱:&1dquo;公子舒夜一身技艺足以震慑西域,比墨香不遑多让,绝不可大意。比起他来,探丸郎残党反而不足虑了。

颐馨长公主招手让长孙斯远坐下,转头对梅霓雅笑道:&1dquo;虽然如此,可有贵教教王坐镇紫宸殿看守鼎剑候,妾身还不太担心——公子舒夜虽允称高手、但比起教王还是要逊色吧?

&1dquo;这倒是。梅霓雅展眉一笑,俯将那枚黑子摆下了,&1dquo;教王此次肯远道而来,坐镇紫宸殿,那是万无一失——明日,长公主和皇上不必去法门寺了,就留在宫中反而安全些。我自然会安排教中人手重重防守,等着他自投罗网。

&1dquo;可探丸郎那边呢?颐馨长公主皱眉,&1dquo;不趁着这个机会一举铲除,留着就麻烦了。

梅霓雅按剑而起,朗笑:&1dquo;有我呢!明日教王坐镇宫中,我自另外带人马去将其连根拔起!这一下、鼎剑候多年培植的力量也该彻底摧毁了。

颐馨长公主这才展眉一笑,深深一敛襟:&1dquo;如此,多谢姐姐了!

梅霓雅连忙还礼,眼角看到一边的长孙斯远,笑道:&1dquo;长公主该谢的是这位——若不是长孙先生当初相助动政变、大胤如今说不定已经不是你们夏氏的了。如果不是长孙先生不间断地送来重要的情报、要将鼎剑候余党一一拔除,我们也少不得要多折损千余人手。

颐馨长公主微微一笑,低头:&1dquo;斯远出了如此大力,自然是要谢的。

&1dquo;如何谢?少不得要以身相许了。西域儿女向来爽朗,梅霓雅大笑了起来,拍着手走了出去,&1dquo;好,待大事定后,你如约将玉门关外十二州连同敦煌让与回纥,我父汗便与大胤共有这天下——到时长公主大婚,梅霓雅定当以回纥国使者身份前来祝贺。

梅霓雅的朗笑渐渐远去,颐馨长公主低下头去,脸上已泛起红晕,忽地不知说什么好。旁边的侍女识趣地退了下去,景合殿里更加静谧起来。

&1dquo;你真的要将敦煌割让于回纥?寂静中,长孙斯远却开口问了个打破旖旎温柔气氛的问题,语气隐隐肃杀,&1dquo;敦煌为西域咽喉、向来为诸国觊觎。此处一失,大胤便失了西边门户,将来回纥铁骑东来,将何以阻拦?

&1dquo;现在形势严峻,少不得回纥与明教相助,暂时答应也罢。颐馨长公主显然有些不悦,&1dquo;不然,大胤就算不亡于回纥铁蹄下、迟早也被鼎剑候谋夺!

&1dquo;你宁可亡于外虏,也要先平了内患?长孙斯远霍然回头低声问,眉宇间有怒意。

颐馨长公主总算将旖旎心思收了回来,正色:&1dquo;只不过权宜之计。等鼎剑候党羽彻底清除,四海安定,自然可以派兵再将割让的十二州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