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事情,是吧?我的狗怎么会咬人呢?它又不是疯狗!荒谬的事!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它和绵羊一样温顺。你轻轻地抚摸一下它乖巧的小脑袋,它就伸出它那条激情火热的舌头,在你的脸上舔个不停。它舔得那样投入,完全不会感觉到疲倦,以至于你不得不用呵斥来阻止它再继续舔下去。这颗小脑袋昨晚一直在我的跟前舔我的脸,今天早上我现它的舌头都舔得炎了,吃不下东西。可怜的小脑袋,还在为自己以前的过错伤心赎罪呢……”

“哦。那下面我不用在继续讲下去了。”

“贝尔老爷,我很乐意为您效劳,如果您希望自己可以被绑在树上的话。”

读金瑞锋的作品,他本身已经站在了和鲁迅基本上同位的思考高度--这并不代表金瑞锋的学术高度,而是他看问题的出点。作为年轻的学人,能够走出这一步,就很不容易。金瑞锋对于一个文本的评判,已经站在了理性的高度--和鲁迅的理性高度一样。关注的是作者思路而不是文本本身,这是最重要的。这就象对于纯理论的研究,没有任何的情节,也不存在任何的叙述法。罗兰巴特在法兰西学院演讲时曾提到过,关于叙述理论的本质,必须要从叙事理论里面去推理,而不是在诸多小说里面归纳总结,这是最重要的,所有的文艺学理论都来自于最原初的感悟,而不是后来者作品的本身。即使把文艺学理论研究和文艺创作放在两个完全不接触的世界中展千年,仍然是和现在没有两样,因为他们本身遵循的不是相互影响,而是自然法则。

事实上我的心异常慌乱,由于睡梦中不由自主的喊叫,我已经开始对自己是否能完全康复失去了信心。在某种程度上,我几乎不能确定自己能一直控制好情绪,顺利走到医院,生怕在途中这种野性会突然间难以遏制地咆哮起来,自己像一只孤苦的野兽一样无助,连医生也只能坐而长叹。

我下了床。正准备要出去,母亲却意外地拽住我的衣服,生硬地干咳了几声。我意识到这突如其来的干咳里隐藏着什么。

“她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或许……她也是……”

我飞快地冲向门外,她的手因为颤抖而再难以拽住我的衣服。借着房子里映照出来的微弱灯光,我努力寻找。可那灯光实在太弱,我也跑的太慢,终于是什么也没有现。我走回来。脑子里全都飞舞着母亲虚伪的脸孔。我觉她的一切悲苦都是装出来的——她的演技足以登台演戏了,而那双可怜兮兮的鱼泡眼不知道她怎样辛苦忍耐才磨得这样逼真!我对自己大意而遭骗感到怒不可遏。这种愤怒在片刻间便攒积起来,压在我的心头。然而,我又是害怕这种愤怒的释放。我怕在释放的时候,身上隐藏着的那股野性也会在不经意间奔出来,自己都无法驾驭它。我只能为自己的无所得而叹气。可是,就在这片刻换气之间,有一股奇异的气味像强盗一样窜进了我的鼻子里来。我轻轻吸上几口,想探出是什么气味。这种气味弥漫在门口,浓重而杂乱。我无法判断出是什么东西的气味,只好悻悻而归。

母亲见我回屋,马上迎上前来。可我已经不会再上当了,我让自己冷漠的脊背对着她那张热情红的脸。她似乎有说不出的苦衷,欲言又止。我不会再理会,它只能让我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她见我不再信赖她,就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走开了。我甚至还是有些不能说服自己相信:那个纤弱的背影里是否可以承受那些沉重的诡邪和心机。

我觉自己又在出冷汗,这一次不仅仅只是额头和双鬓了,连手心和脚底都在冒冷汗,便准备即刻赶去医院。此时,有一股气味弥漫在我的床沿,按着气味寻去,我才现它来源于母亲刚才坐的地方。我觉察出这种气味和门外的气味在某种程度上有着相似性,便立刻做出判断:

“这是人的气味!”

那么刚才在门外一定聚集了许多人,他们都一直在偷听我和母亲的谈话——或许,她早已不再是我的母亲?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众人安排过来的暗探而已?他们有无数的理由要求她来刺探我的病情,待我要现他们之时,她迅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用暗号支开了他们。这些可恶的人!可是——可是,我刚才闻到了人的气味,一群人的气味!我的鼻子已经像狗一样灵敏了,难道我的鼻子已经成了狗鼻了吗?

我跑到书桌前,拿起镜子来照——这时,任何形式的恐惧与不安似乎都不存在了,那些人已经将我当狗来看待,至于会长个狗鼻子自然在他们的想象力之内。他们当然会以为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狗的鼻子不长在狗的头上,有能长在什么地方呢?——令我欣喜的是,它并没有变成狗鼻子,而只是有了跟狗一样灵敏的嗅觉而已。

我定下心来。

“这倒也有些好处,再过些时间,耳朵就有了如同狗耳朵一样的灵敏听觉。总之,样子不会变,功能却变成狗的形式的了,更加敏捷。但扩展出去,这也会有些……那时,我虽然仍然有着人的手和脚,却只能如同狗一样趴着走路了。在一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趴在地上东爬西爬,这里嗅嗅,那里闻闻。街上的行人看到我都并不以为奇怪,只是那些穷苦的乞丐会抚摸一下我的小脑袋,就像抚摸他们自己的兄弟——那些长年跟随在他们身旁一同乞讨的狗儿们——一样。”

我感到这种无比的恐怖在不停地向我袭来,像钱塘江潮一样汹涌地迎面扑来。现在还不是太晚,找医生还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即便不可理解,也得去了。我考虑到了一切可能碰到的情形,比如:视而不见、冷嘲热讽、吃闭门羹、拒绝医治。当然我也考虑到倘若接受医治的话,我应该怎样向他说明这件稀奇古怪的事情,并且不至于让他因为惊恐而手足无措。

我觉得自己应该尽早地赶到那里,就连门都没有关好便冲进了夜幕。路上,几乎漆黑一片,我的耳朵此时还未具备如同狗一样的灵敏,只能听到无关痛痒的嘈杂声,而仅仅根据这我无法判断出有什么东西在暗暗监视着我;可以庆幸的是,我依旧可以凭借灵敏的嗅觉。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鼻子此刻充斥着那些先前就使我感到疲乏厌倦的“人”的气味。那么,在黑夜里,在我身旁,一定有着无数双眼睛在监视着我。我独自处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无法隐藏自己!我在他们面前赤身裸体!我又感到希奇地可笑:一群人,居然躲在黑夜的背后,看着一只流浪狗去找医生——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兽医!可附近没有兽医,只有一家私人诊所。

我实在难以忍受这种人身上的羊膻味。原来人身上和羊身上有着同样的气味!这种膻味在人身上隐化了,以至于人和人之间不能觉察出来,就像羊与羊之间不能闻出各自的味道一样——可是羊或许也能闻出人身上的味道,就如同人能够闻出羊身上的味道一样。

我尽可能地加快步伐。幸亏我没有在中途得到爬行的功能,要不,那些在黑暗中时刻紧盯的眼睛怕要像透明的玻璃球一样轻快地跳跃下来,在地上舞动着,滚落到我的身边。我知道他们是多么渴望那一刻是在白昼,那样的话,将会有更多的眼来赏鉴,而且那些滚动的玻璃球里面都倒映着我的映象。

医生的家就在面前。屋里的灯还亮着,从窗户里可以看见有位老者正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可是,只要仔细点看就可以觉他的心思却没有放在书上。他更像是在等待某个人的到来。我刚从窗口走向前门,还未等敲门,门已经在一声痛苦的呻yin中被打开了。老者忙出来迎接:

“终于等到了!”

他的脸上堆砌着我不能分辨出来的笑。虽然惊讶和恐慌又在我的心头集中起来,但我努力在脸上表现出一副早已洞悉一切、若无其事的神情。

“我绝对不能让别人控制了我的思想和感情!我也绝不乞求他们的怜悯!”

我忽然感到他很有可能也是和那群人一伙的,或许刚才在家里窗台前、门缝里偷窥的一群人当中就有他——或许那暗夜里的眼睛中就有一对属于他,只是他提前到了家——这一带的路他可能比我更熟悉——然后又故意作出一副在看书的模样,而事实上是在等待上钩!

我半信半疑地走进屋。

他慌忙从边上拉出一张椅子来,并很恭敬地邀请我坐下,他自己则回到刚才看书的位子上去。

我刚坐稳,他正忙着用手擦额头上的汗。屋内并不热,便是我走了这许多的路也没有汗。我很是怀疑,猜想自己刚才的判断很有可能就是正确的。趁他正低头擦汗时,我瞟了瞟那本翻着的书。是一本菜谱!一本菜谱!果不其然!果不其然!他真是他们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