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恶魔奏鸣曲 > 第四乐章 雨季 第一节 巴黎艺术之旅 四

想从巴黎找出一幅不知所谓的画来,无疑是徒劳之举,和从亚马逊雨林找一棵不带标记的树、去国家图书馆找一本内容不详的书一样异想天开。但我不能不努力寻觅。一幅画--剩下的两盘磁带--完整的恶魔之曲--我的生命,逻辑的线索就这样紧密连结着。画是我挽救自己的唯一机会。我必须在三周时间里寻找到恶魔提示的那幅画。

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我身上穿的礼服。

"没有捉到凶手?"

"复活节已经过去了。"

黑暗里,我苦苦思索关于少女死亡的谜题,直到许久后才注意到房间里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名弹钢琴的少年。拥有无比纯粹的音乐才华的他是死了吗?他的音乐才华又去了哪里?

"马上就到了。"她说。

这间时装店从外表上看来有些寒怆,至少和周围那些气派的品牌时装店比起来是如此。店外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门牌号码,进入店内也没有让人感到豁然开朗。大体上说这只是一间小面积的精致整洁的店铺。

"从这里,您可以看到庄园外面的森林,这片森林大约有数千公顷,有的地方还没有人进去过。假如您要到森林里漫步,那一定要非常当心。因为森林里有女巫和幽灵马车。"

"您好,徐先生,很高兴能在这里看见您。"拉韦尔律师说。他仍然穿着得体的西服。

我沉默地坐在沙里,考虑这件或者有趣或者不怎么有趣的事情。两只手不可能是同一只手,两个人显然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因为这不合常理。现在的这位让-雅克·科洛极有可能与一九四三年的那名钢琴家有关。但两者又会是什么关系呢?是血缘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关系?

“我点了点头。

“您没有学过钢琴,虽然手形很合适。”他说。

他从背后解下背包。是我的旅行背包。

第二个电话打去拉韦尔律师事务所。电话留言换成了一位嗓音悦耳,言语流畅的接线生。她问我有何事需要帮助,是离婚、遗产、还是刑事诉讼。这几个法文单词由她说来,仿佛都是浪漫得不得了的事情,和白马王子娶灰姑娘是一回事。

“不是,是房东的车。我是半个环保主义者,只考了驾照,没打算有自己的车。”她侧过面孔看了看我。“对了,电话里没有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你遇到了抢劫?”

“是的。”他从内视镜里扫我一眼。“我生在奥斯6。”

乘务员开始送上中法文对照的菜单,她从菜单上点了一份三明治套餐。我要了份法式牛扒套餐。飞行套餐的味道只能说是凑合。飞机上还免费供应方便面。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在旅途中闻到方便面的味道。饭后我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接着读图尔尼埃的小说。

但是黑暗也凝聚成了我熟悉的身影。很多时候,我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三角琴前,到头来却觉坐在三角琴前居然是自己。我闭起眼睛,把双手放在琴盖上,然后那个身影就开始弹奏起了熟悉的肖邦乐曲。可是只要我睁开眼睛,那琴声就像蜡烛的火苗一样熄灭了。只有浑浊的阳光穿过阁楼的窗户钉在红漆脱落的木头地板上。这幢房子的寂静就像房子本身一样久远。这寂静如今只属于我一个人。

英语系的女孩说我是听多了古典音乐变痴呆了。从加拿大回来后,她跟我讲了许多那里的事情。我一边含着她从国外带回来的枫糖一边断断续续地听着她所讲述的一切。她极其详细地对我描述了她这个假期所见到的一切。从躺在温哥华海滩上度假的人们的打扮,国会山上飘扬的红色枫叶国旗,到周末夜晚港口附近的焰火表演。她形容加拿大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在森林的湖泊里划船垂钓的度假者,以及在黑夜里悄悄地游向岸边的麋鹿群。这些极其美丽的,充满异国风味的情景由她讲来无不栩栩如生。但这些栩栩如生的内容并没有真正进入我的头脑里。我只是听见了它们,却不能理解它们,就好像不能理解记忆里的琴曲那样。

去多了酒吧,我和阿静都学会了喝酒。我们将啤酒瓶埋在冰块里。冰啤酒使得太阳穴阴冷胀痛。阿静喝一口酒,把酒杯搁在琴台上,弹一段钢琴。我在他弹琴的时候喝一口酒,看两页法语报刊。夏天喝着冰啤酒听阿静弹肖邦,的确是无与伦比的享受。黑白相间的琴键轻轻起伏,清澄的和弦与如歌的旋律从中飞逸而出,让人觉得世界焕然一新,格外美好。

“很好听。”

他睁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他先将琴身用干布擦净,然后坐下,翻起琴盖,轻轻敲了几个键,仿佛在考虑先这天练习的内容。他把琴谱打开,一个乐句一个乐句地领会乐曲的佳妙之处,接着在这台钢琴上再现乐曲的思想感情。有时他的手指恶作剧般的在琴键上一滑而过,弄出滑冰似的美妙声响来。轻松的片刻弹奏后,少年开始认真地做起当天的技巧练习。只要一次不到位的敲击,他就会全部重来,脸上滴着汗,神情既沮丧又不甘。如果一连几遍无法通过。他脸上渐渐露出绝望的神情,手指急躁地在键盘上重重敲击,有如内心正狂风暴雨。不久,他的神色温柔下来。他仿佛找对了感觉,钢琴在他手下驯服了,他也不用再折磨它。于是,喷的火山寂静下来,世界进入和谐境界。

她仍旧穿着上次那件深茶色长羊毛大衣,但里面换了件浅驼色的针织衫。来到后,她问我在干什么。我回答说正在整理唱片。她于是从那些“古典摇滚乐”唱片里选了自己喜欢的“老鹰”放入音响里。熟悉的旋律从音响里流淌了出来,就像是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候。这音乐使我们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因此,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那又为什么要告诉我?"我问。

他是个没有笑容的钢琴演奏家。

然而,在聆听音乐的同时,有一个问题始终,甚至可以说是越来越让我自己感到难以理解。我时常在欣赏音乐的中途想起这个问题,或是有意识的,或是无意识的,然而差不多每一次都迷失在迷宫里--节奏和旋律构成的迷宫,忘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不得不困惑地从乐曲的迷宫里原路返回。

"我说理由,你别笑话我。"

"我不笑话。"

她微笑着凝视了我片刻,不易察觉地耸了耸肩膀。

"因为害怕胖。"

在我看来,她的身材十分苗条。

"可是我并不觉得……"

"所以才害怕么。"她说,"保持身材是非常辛苦的,这你知道吗?"

"我听说过。"我说。

"过于丰盛的晚餐偶尔一顿无妨,但天天都这样就太过分了。您的心意我领了,以后就不用再破费了。"

"可是晚餐总还是要吃的,不是吗?"

"我来安排。"她说。

此后我们的晚餐便全部由薇奥莱特来安排。在她的安排下,我得以品尝了巴黎的各色小吃,像比利时薯条、土耳其"kebab"、希腊串烧、越南果条、阿尔及利亚餐馆里的古斯古斯,巴黎最好的Berthi11on‘s冰淇淋,当然还有奇特的法式乳酪火锅。我就像一个真正在巴黎旅游的游客一样体会到了旅行中应有的轻松和快意。而她也似乎成了真正的导游。

夜晚的塞纳河静谧迷人。岸边的书铺早已收摊,桥下的水流无声无息地流动。远处艾菲尔铁塔的灯光在夜空闪烁,两岸的宫殿建筑被底灯打得金碧辉煌,在底灯的照射下,两岸宫殿建筑在河水里的倒影像是建筑本身一样金碧辉煌。夜深后,灯光一一熄灭,只有昏暗的路灯还一盏两盏的亮着。一对对恋人的身影隐现在梧桐树影里。

走过米拉波桥时,薇奥莱特用法语轻吟着阿波利奈尔的《米拉波桥》。我默默倾听典雅优美的诗句与水流般的音韵。这诗从未像现在这样摇撼着我的心。也许这是因为我现在正在巴黎,正望着塞纳河的河水,而她的声音又如此轻柔动听的缘故。她挽着我的臂弯,轻轻依靠着我。我感到了淡淡的忧伤,这忧伤像静夜聆听音乐所体会到的寂寞一样无法排遣。回想过去,但过去的生活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岛屿上传来夏威夷四弦琴尤克里里的琴声,中间夹杂着非洲手鼓的鼓声。琴声和鼓声离我们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在了黑夜的彼岸。

每天的游览结束后,我都送她回她的公寓。有时也上去喝一杯咖啡。我喜欢站在公寓对面街道边的电话亭旁看着她房间的橘色灯光亮起的情景。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橘色灯光亮起来都使我感到了一丝安慰。

周五从美术馆回来时经过学生公寓,她说想看一看我住的地方,我便带她上到阁楼,走进房间,薇奥莱特说这里让她想起了大学生活。她在巴黎念大学时住的也是阁楼。

"这里住的都是学生吗?"

"也不全是。"我住在这里已经有一周时间,对公寓的情况多少有了点了解。"比如楼下的住的就是从加里福尼亚来的英国语言学者。而他隔壁住的法国人,我猜是一个还没有出名的作家。他们经常吵架。"

"他们为什么吵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