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书飞剑影录 > 第四回 孤胆单骑数百日 海角天涯苦自知 四、往事

他如此说,自是要拿个条件,料得对方定会道:“你若胜了,便放你下山。”不想吴仲诸咳了一声,道:“那便换个弟子再与你比划!”林英然大出意外,“呸”了一声,骂道:“若是如此,岂不是车轮战!那要打到何时算完!”吴仲诸道:“这里有曲凌派一十六个三代弟子,年纪都不大,不成器得很。你若个个胜了,今日放你下山!”林英然急红了眼,拔剑便道:“好!我奉陪到底!你们哪个先上?”

他呆坐在房中苦思冥想,始终理不出头绪,只得站起身来,出了庄子,驾舟离了此处。到了镇上,进了间不甚起眼的兵器铺子,里面只两个伙计,正自光着上身,忙得不可开交。林英然把那几只铁片拿了出来,向一人道:“请问一下,你能不能认得,这是不是自兵刃上削下来的?”那伙计看他一眼,放了手中的活,接过来掂掂,似乎若有所思,却摇摇头道:“不知道,你问别人去吧。”林英然掏出一锭银子敲在桌上,道:“你若知道,就请告诉我吧!”那人喜上眉梢,忙道:“这几件东西,定是兵器上的没错,至于是何种兵器,兄弟要是信得过我,我拿去细瞧几日,定能回答于你!”

周大善人哪敢违抗,一路引着林英然,到得下人的一排房间。林英然问道:“一共有几间是家丁的房?”周大善人现数道:“六……啊,七……不对,八……八……八间房吧?”林英然冷笑一声,道:“你问我啊?”周大善人忙道:“不不,问我自己。对,是八间。”林英然冷眼瞧他片刻,揪着他将家丁的房间挨个儿搜了,果见到不少自“星月庄”里捡来的事物。林英然接连看了,出来道:“就这些,没了?”周大善人恨恨道:“这些没用的废物,我让他们去拆房,他们居然敢自己作主拿了这么些东西。”林英然“呸”了一声,道:“少装蒜了!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下人是废物,主子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周大善人那话本是想把自己择出来,表明拿这些东西绝不是自己的主意,没想马屁没拍准,讨了一顿好骂,再不敢造次,老老实实道:“是是,不是好东西!应该就这些了,他们也没别处放了……”林英然怒道:“放屁!若是如此,内堂灵位哪里去了?”林英然这次潜近“周宅”,除了要问得是谁卖了山庄,多半的理由就是要寻这些原是供奉在“星月庄”内堂的祖先灵位,子孙再不孝,祖先的灵位总不该丢,他想,这些东西对自己来说意义颇大,却自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没人有理由偷这些,多半是被“周宅”的下人不加分辨地随许多东西一齐拿了过来。

他到得临近的“福春客栈”,开间客房,睡了半日。等将入二更天,换了夜行衣,从窗口而出,又回了“周宅”门前。那两个家丁已是不在,想来是自觉深夜太平,进去睡了。林英然暗想:算你们机灵,知道回去睡了,免得我多费道手!他翻墙入宅,落地没得半点声响,站定后凝目细看,只东北角有些许微弱的亮光。林英然低身潜近,俯耳静听,只闻里面有两人正自低声交谈。一人声音略哑,道:“这拆庄子时拿到的那些东西我在镇上找人估了,根本值不了几个钱。”另一人声音稍高,骂道:“妈的!那么大个庄子,居然只有这些破东西。那他妈些值钱的东西都自个儿飞啦?”前一人低声斥道:“小声点!你甭骂了。其实我也早想到了,那庄子搁了这么些年,值钱的还能剩下什么?咱倒是没看见有什么人进出庄子,但说不准有人功夫了得,来时无影,卷了东西,去时又无踪,你抓得住谁啊?”

那少年也不直言,却又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这次的武林大会,被个不过也就如你这般年纪的少年搅得天翻地覆,此事可真?”林英然冷笑一声,道:“小哥若不是江湖人,就听得在下一言,江湖之事险恶得紧,少闻一分,少见一眼均是福气,多余的事,自是不必打听了。”那少年讥讽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既已入了江湖,没理由说这般话吧?”林英然皱眉道:“我是好言相劝,你若不听,我也没必要掰开揉碎与你细讲。在下身陷江湖,自是有百般的苦衷,万般的无奈,又怎与你相同!”那少年眼中似是闪过了一道说不清的泪光,鼻中却“哼”了一声,道:“你又怎能肯定,我与你不同?”林英然道:“你此言是何所指?”那少年转头一边,不予理睬。林英然起身道:“你既不愿说,我也不愿听!在下还有好多事情要办,恕不奉陪了!”那少年也不拦他,却伸手入怀,掏出柄折扇,“哗”地一声打开来道:“我适才不过是不能肯定你的身份,试得一试。这把扇子,你该是识得了吧?”

林英然随之坐下,思虑片刻,缓缓道:“这事我之前从没和任何人说起过,但我每次想及此事,均觉其中藏得好大的阴谋。”此话说完,他又是沉默良久,才道:“我总觉得,庄里的人,当年只是失了踪迹,却并没有死!”郑尹潇大吃一惊,道:“怕是你异想天开吧?若真是如此,这五年来,他们为什么不曾寻你?”林英然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未曾有真凭实据,但也绝不是信口开河。”郑尹潇道:“此话怎讲?”

台下众人适才犹豫不定,此时听得这句话,却均觉甚是有理,刀剑出鞘之声响成一片,纷纷道:“不错!谢掌门说得有理!”“今日难放过你!”“此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天剑长剑相指,厉声道:“若说我是为自己开脱,太也小看天剑!死则死矣,天剑何惧之有!只怜你们这些人不明真相,便不停地喊些打打杀杀,太也可惜!”他仰天长笑,道:“证据?哈哈!天剑是江湖之人,自是与江湖之人肝胆相照,却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若你们不信,只管杀将上来吧,天剑奉陪到底!”他长剑自身前一横,只等对方众人上前拼命。正僵持间,一人忽地轻跃上台,拱手朗声道:“在下敢情众位暂且罢手,小弟有话要说!众位英雄要证据不是?在下便是个证据!”群雄抬头相望,郑尹潇惊道:“果然是他!”

廖顾此言言之凿凿,群雄立时哑然,无可相驳,只有几人心有不干,声音略低道:“既是只是楚兄弟一人看见,就难逃为‘碧云天’开脱之嫌!”廖顾厉声道:“我楚师弟虽是初出江湖,但他为人光明磊落,不论何事,绝不欺瞒!只可惜……只可惜他见我之后,再没从‘河泉镇’折返回来,自是凶多吉少,我若说,‘清裕山庄’的真相,是我楚师弟用自己的命相换而来,也不为过!各位如此见疑,岂不太也武断!”他顿了片刻,指天誓道:“廖某若有半句虚言,天理不容!”群雄见他如此,心中更是犹豫不决,难下定论。谢赫秦拱手言道:“楚师侄的事情,我们万分遗憾,他的人品,我谢某也很是信赖和钦佩。只是‘碧云天’三人,聪明之极,狡猾之极,懂得为自己开脱。刚刚听了廖师侄细述,‘清裕山庄’灭门之时,他三人只有一人曾经现身,而令两人始终没有露面,师侄莫非不觉得奇怪?然而,加上那黑衣人,还有楚师侄刚入山庄时,暗器偷袭之人,岂不是正是三人不错?因此,若我说,当日‘碧云天’三人都在山庄,只是分担了不同的身份,后来在楚师侄入庄之后,又一同罢手,并且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带走了尚在庄外的牧羽林,这种假设并不为过!”

此言说得郑尹潇一愣,半晌才道:“贵派丢的就是这些东西?”见墨河弟子不答,大笑道:“说不准有人饿了,便拿去吃了。这有什么?”墨河弟子面有愧色,道:“若仅是如此,我们又怎会这般大张旗鼓?昨夜我派有两名弟子在厨房中值夜,今早我们却现,他们均被人封了身上八处大穴,昏睡不醒。此人点穴手法甚是怪异,我们竟是难以解开。”

指到中路,郑尹潇忽地似有所想,指又变拳,击向父亲护向胸前的双掌。郑伯常虽未使内力,郑尹潇依然吃劲不起,身子向后仰倒,一个跟头坐在地上,甚是狼狈。

楚育凡急声道:“兄台功夫不凡,定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怎的如此和一个小女孩过不去?”那人并不受他激将之法,道:“非常手段,你怨不得我。你若离开,我决不为难,你只管带了她走!”楚育凡犹豫再三,只得跃了下来,到得那人身前,道:“好,我走!你放了她!”那人冷笑一声,道:“少废话!你再走远五十步,我放人!”楚育凡瞪他一眼,只得又慢慢向前而行,正无计可施间,忽听不远处一个声音高声笑道:“哈哈,这位仁兄打遍天下妇孺无敌手,小生这里着实是佩服,佩服!”

林英然听着,不禁呆了,沉默良久,问道:“师父,那个年轻人,是谁?是……是你吗?”闲居逸士看他一眼,未有应答,只是续道:“那年轻人听闻之后震惊万分,一时之间只觉天旋地转。他心灰意冷,从此引退江湖,销声匿迹,到田间靠耕地为生。几年过后,却竟有一人不知怎的打听到他的消息,以及当年的真相,寻到了他的面前,问他道:‘你可还识得我么?’却是那年轻人曾要寻得的仇人。

“年轻人瞧他一眼,低头继续耕作,过了这许多年,他复仇之心早已渐去,只道:‘我早已不恋江湖,也不愿再找你寻仇,你这便走吧!’那仇人冷笑道:‘怎么?你竟是不愿寻仇了?’年轻人道:‘对,不愿了,你这就请便吧!’那仇人抢了他的锄头,掷在地上,高声道:‘你不愿了?你不愿寻仇了,我却还要找你来寻!’年轻人捡了锄头,接着一锄一锄地刨着,漫不经心道:‘为了我杀你全家吗?一报还一报,这是你欠我的。你当年害我全家,你为人不齿!’那仇人狂笑道:‘笑话!我为人不齿?我害你全家,但我的家人也被你杀得一个不剩!你师兄也是因你而死,你比我还要恶毒!’年轻人听了这话,一时愣在当时,手中的锄头终于停下。对方的话,他确是从未想过,一直以来,他始终觉得仇人欠债于己,是自己原谅于人,却未曾想自己所欠更多,他闭目良久,长声叹道:‘你说的对。师兄的事,我当承担,若是报仇需以兄弟为代价,这仇是不该报的。失了师兄,我复仇之心早已退去,哀莫大于心死,我在世上已无可留恋,你若要我的性命,这便拿去吧。’

他将手中的锄头丢下,直视对方。那仇人抬起手来,却只是做势狠劈一掌,并未动真,然后用手指住他道:‘我今日若杀你,太便宜于你。日后,无论十年二十年,我定让你死得很惨很痛苦,你若不怕,便就等着!’年轻人惨笑一声,道:‘在世每日都有痛苦,又何止只有死才是痛苦?我等着你便是,我的命,你随时可以来取。’那仇人仰天大笑,转身而去,走出几步,又忽地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还有件事不论你愿不愿听,我要好意提醒于你。你派只剩你一人,你若再不受有几个徒儿,将所学武功传将下去,便更是派中的千古罪人!’说完这话,不等年轻人有何反应,便迈步而去。”

闲居逸士说完这些,不再言语。良久过后,林英然终于开口打破了寂静,问道:“师父,那年轻人……后来……怎样了?”闲居逸士笑着摇摇头,道:“这许多年过去,当年的年轻人,早已不再年轻啦!”林英然更是疑惑,却不知再该问些什么。闲居逸士道:“这些事情,你也不必问了。我说这些话,只是要告诉于你,仇人易杀,兄弟难寻。你义兄生死未明,只因当初相救于你,即便你手仞了仇人,但若因此失了兄弟,你永远是悔之莫及。你懂了吗?”

林英然眼中的泪水顺着眼角而下,默默点头道:“师父的话,徒儿明白了。徒儿之前险些做错,太也糊涂!”闲居逸士手上一挥,道:“你若知道该当如何了,这便去做吧!”林英然双膝跪下,连连磕头,垂泪道:“徒儿多谢师父教诲。就此告辞,拜别师父,请您多保重!”

忽忽数月,一年转眼便过,冬去春来,夏秋又至,林英然踏便寒暑,将宜昌至曲阜之路几乎踩平,又寻遍了中原,却竟是未得到郑尹潇一丝一毫的消息。正是:

时时珍惜身边人,莫要失去方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