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妞放躺,给她盖好被子,出去洗澡,然后靠在床头看书,不知道啥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

强子在看了几天书后,终于下定决心去南方走一趟,现在妞还不太需要照顾,再晚的话,孩子生下来,找机会就难了。

强子乐着撤开手,去倒水呀,没见来客吗?

强子只好摸着她的下身说,这才是锁,把她的手拉着摸上自己,这是钥匙,我不是天天在开吗?

墙上挂着一块石英钟,强子教了好多次,妞才知道短针长针指到哪儿要做饭了,这时候太阳到哪儿了,记得最清楚的是强子回家的时间。

强子想说,真的有很多话想说,可他不知道咋说,有点胸闷。

强子第一次跟妞呵呵笑出了声,他的傻媳妇,居然主动想跟他。

强子和学校商量着,用了原来校办工厂的车间,这十来年,国家工厂都停产了,别说校办工厂了。强子原来找了两个会木匠活儿的人,加上王长义带来的八个人,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干。

一个阴冷的冬天过去,一九七七年的春天,慌乱的来临了,人们禁着话,但都掩不住丝丝期盼,妞啥都不懂,妞只知道城里不烧柴,是铁皮的炉子,黑黑的东西强子说是煤,能生火。强子做活儿木屑多,就给邻里送些,人家时不时的也送来一斤红糖,或给妞一块小手帕。

强子见到医生时,跟医生说,大哥,这次你得救我的命,我傻媳妇的命。医生看着强子满身的血迹,想着家里那个痴痴呆呆残花一样的妞,咬咬牙,你说吧。

妞走出村子,放眼望去,一条直直的小路,通往无际的庄稼地,铺天盖地的绿色。

石主任一边吩咐着大队会计记下来,一边高叫着,“勇敢的揭,勇敢的批斗,是对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负责,是对我们的社会主义事业负责。”

妞很少出去,在院里干活的时候,有娘们儿从家门前过,总要放慢步子,伸着脖子往里看,说几句,“傻人傻福,瞧人穿的戴的。”

强子光着身子到灶房用碗接凉水,拧了毛巾擦妞的脸。

妞洗完了要炕上吹灯,强子说别吹你上来。

人群从喧闹到了安静。强子,几乎走遍了每家每户,谁家没个木匠活儿,谁家做活儿没占过强子的便宜。

强子抹抹眼睛,开始宰鱼,“我就去。”

妞站了很久才收拾碗筷,擦干净桌子,然后就坐在凳子上看着饭碗,有米香肉香鱼香。

“问问。”

跟着强子蹒跚地回到屋里,妞没打扫身上的雪花,忙给强子倒水,不小心碰倒了暖壶,一壶热水全洒在身上。

妞不明白,结婚到底是几个人的事儿,强子喝多酒,没进屋,进屋的是几个年青的小伙子,他们争着抢着抱她,哈哈笑着亲她的脸蛋,摸她的奶子,妞使劲躲,可是躲不过他们手,有一个人把手伸进了她的裤子。

妞听不懂,但被搂在怀里的感觉太好,妞就一个劲儿地乐,问什么都点头。王婶吐着让人恶心的烟雾,露着一嘴黄牙象夜猫子一样地笑起来,“噶噶噶,成了成了,就这么着了,他大嫂子啊还是三儿有福气儿,他女婿家多好啊,瞧人大姑姐这穿着,人家这说话,还能错得了,你不信别人,还信不着我?”是是是,他王婶,可多亏你了,他姐,我这闺女长得还凑合,干活也勤快,就是脑袋笨点,你们多管多教,不听话了就打,呵呵,呵呵呵。仙女一样的姐姐递给了娘一个红布包,说,这是彩礼钱,拿着。

强子点头。

医生又说,这孩子你们就捐给医院吧,我们做标本。

强子愣愣,随即想着,城里不象乡村,可以土葬,再说如果妞知道孩子死,了,不知道会咋样呢,于是缓缓点点头。

乐子跑进来叫,强哥,嫂子醒了,非要看,看孩子。

强子半晌无语,乐子说,嫂子急了,快去看看吧。

妞苍白着脸,不住地呢喃,“小家伙,小家伙”。强子映入她眼帘时,挣扎着起身,用尽力气还是微弱的声音叫:“小家伙。”急急渴盼的眼神,把强子的心都盯碎了。

强子忙过来把妞抱住,“快躺好,不能动。”

妞的手放在自己平平的肚子上,热烈渴盼的继续叫,“小家伙呢。”

妞醒来就感觉到肚子里空了,没有力气,但她不在意啊,她的小家伙出来了。

妞紧紧抓着强子的胳膊,“我们的小家伙,我看看。”

“在,在,在保婴室呢。”

“我看看。”妞苍白的脸上,放着异光,嘴边的笑容动人心魄。

“不行,得过几天。”

“就看一眼,我就看,一眼。”妞摇着强子的胳膊,眼睛转向门口,再看强子,“让我看看。”

强子拉下妞的手,“我,我去抱。”

忙转身,两行泪水旋即滑落。

强子也想,见见这苦命的孩子吧,至少,他也要抱一次,他也要看看,那是他傻妻经历了多少痛费了多少心,养育了八个月的小女儿,他们曾怎样盼望着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啊。

强子跟医生说要看看孩子,医生犹豫半刻,还是带他去了育婴室。

育婴室的护士正从保婴箱里,脑袋朝下扯着一条腿,往外拿一个脸色青的小身子,医生进来时说,等等,孩子的父母要看一眼。

护士重放进保婴箱,盖上盖子,强子慢慢走过来,透过玻璃,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周身青的小身子,那是自己的女儿?不,那是什么啊,强子晕晕欲坠,医生说,还是别看了。

强子问,你们这儿有小被子吗?

医生让护士拿来一个小小薄薄的被子,把孩子裹住,抱起来放到强子手上。

强子做了二十年木匠活的手,是稳定有力的,此刻控制不住的抖动,孩子露出来一张小小的脸,头上一层软软的黄色毛,算不得头,贴在电灯泡一样大的脑袋上,小嘴青白,但细看孩子的脸是细致的,肉皮白嫩,象极了她的母亲。

强子颤抖的用左手背一点点贴上孩子的脸,温热的,移至鼻孔时,没有一丝气息,强子的心如坠冰窖,他不信,或者是孩子的气息太弱,他感觉不到?

乐子又跑来,说嫂子着急着呢,非要下床。强子抹抹眼睛,吸了几口气,才抱着如千斤重的女儿走出育婴室。

妞的眼睛如烈日般炫目了,她把整个身心都集中在了强子抱的小被子上,伸开双手,叫着,“小家伙,妈的小家伙。”

强子慢慢把被子交到妞手上,妞捧在手心,一点点移近自己的胸前,贴在自己的胸口,目不转晴地盯着孩子。房里静得针落地声可闻。

妞把自己的脸轻轻贴在孩子脸上,清清楚楚地说,“娘的小家伙。”

强子再也忍不住,伸手去夺被子,妞没有防备,被强子一把夺去,惊叫着,“小家伙。”

扑过来抢被子,“我看看,再看看。”

强子用力拉妞的手,“得送回去。”

妞急了,我看,我看。不顾自己正在输血,用力抢被子,两人撕扯间,被子散落,孩子直直向下坠去,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强子傻了,妞尖叫一声,从床上滚下地,扯倒了输血的架子,针头从胳膊上掉出来,血象一条红色的小蛇样,沿着手掌往下流,妞光着下身,血沿着双腿流到地上。

王长义和乐子大惊,前不是后不是,乐子大叫,“医生!”,跑出去了。强子才惊醒过来,上前抱起妞,妞只把孩子用双手捧起,紧紧搂在胸口,眼中散落着陌生的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