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姐姐很快就会去那边找你的!你不要怕。"我抚摩着她的秀,早上,我还为她梳头,用我的象牙梳,为她打上桂花油。

杜一舟怜爱地看着眼前的女人,那分明是媳妇娇俏的面容,可眼里却是别家女子一潭哀怨的秋水。

摇头不语,仍旧伸手。

"哦。"她应了一声,退出了门口,什么也没说。

"不累啊。"

我向面前最近的一扇门走去。门上上着锁。锁是金黄颜色的,已经有厚厚的灰尘落在上面了。我伸手向自己的头上摸去,拔下一枚簪。所有的长随势无声地落下,垂至腰间,像是为我披了一件墨黑的斗篷。

月牙初上,皇上果真来了。

许是日夜操劳,他原本乌黑的头上竟多了几缕白,声音也变得苍老了许多,只是看人的眼神没有变,温暖,体贴,还存了几丝怜惜,并没有外面人传说的多疑和凶残。

我款款跪下:"皇上……"

"起来。"一只有力的手拽我起来,"朕看看你……"

我们互相端详着。

一个是真龙天子。

一个是宫娥青衣。

一个要一统江山。

一个想弑君谋逆。

"今儿怎么不守规矩放起风筝来了?若被皇后看见,你可小心……"皇上没有放开我的手。

"臣妾,只是忽然想叫这风筝替臣妾望上一望……望上一望皇上……可好……夜里是不是还咳嗽……偏忘了今日是……不该随便出来……惊了圣驾……奴婢该死……"

是啊,我是真的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皇上起身踱到桌前,拿起放在上面的白日的风筝。"画的很好啊,竟有几分像你呢。"然后,他轻轻地拽下那个小铃铛,放进袖子。

"朕忙于政务,冷落了你啦。这两日宫中有人屡染伤寒,朕叫太医在查了。你随朕到了园子里,该放心些了啊。"皇上又一次握住我冰冷的手。也许在这静谧的深夜,皇上也是个害怕孤独的人?

我心里一颤。眼泪竟想要淌出来。

"朕还盼着你能给朕生个龙子呢!哈哈……"

"皇上,您也要保重龙体才是。"说着这话,手却更加冰凉。

"看你今儿放的风筝,朕喜欢得紧呢,这两日天气好,你在这园子里陪朕放风筝好不好?这儿没有宫里规矩多,可随意些。"

"是,皇上。"

放风筝?皇上,你不知道那风筝早都残破了吗?

"好呀,你还预备了'百花酿'呢?难为你的心细到如此,还记着朕的口味,不喜烈酒。只品素酒,来来,快斟来,咱们共饮……"

我赶忙站直身子,颤巍巍去端琉璃盏……

他毫无防备,他想不到,身边这个娇小的女子,这个五年来从不多言多语,内敛贤淑的小妃子,竟为他预备了一杯牵机毒药!

他慢慢地弯下身子,剧痛让他大汗淋漓,脸色苍白。

但是他不出声,一声也不呻yin,他只是弓着身子,努力地抬头看着我--

"你、你这是……"

"牵机药……"我说,"永不翻身……"

我最后听到皇上长叹一声。

"为什么?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要做皇上呢?为什么我要来阻止你做皇上呢?来不及了,来不及想明白了……我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酒,是温热的,甜香的,可是自喉咙一流进肺腑,登时变得燥烈无比,苦不堪言。每一滴酒都在我身体里爆裂,撕扯着我的血肉。

我不由自主地缩紧身子,瘫倒在地,倒在皇帝的身边,他努力地伸手过来,还想再一次抓住我的手……

忽然有了力气,睁开眼睛醒转过来--台灯还亮着,书在枕边,猫猫在脚边打着呼噜,看看表,我不过才睡了二十分钟!

可能是刚才一阵夜风,我又忘记了盖上毛巾被,所以冷得缩成一团……

好半天,回味着那个梦,一时有点庄周蝴蝶的幻想。

怎么做了这样一个怪梦啊!忽然想起那本书,忙抓过来看,后面还有几行字写道,疑心甚重却勤于政务的雍正皇帝于雍正十三年(1735年)八月,暴病崩于圆明园。关于他的死,正史和野史众说纷纭,疑点重重。

那梦中的女子,终于完成了使命,可是那又能怎么样?所谓的牵机药带来的"再也直不起腰",毕竟是来生来世的事情了,来生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我呆呆地望着台灯,不要说来生,前世的我,又是怎么样的呢?

四、绕指柔

因为没有睡好,今天一整天我都在不停地打着哈欠。

周末,游客格外多,金润枫给我的两本书我放在书包里,不敢拿出来看。我们虽然只是站殿,却也有不少的规章制度。上岗的时候偷看闲书,被冯阿姨看见了,一定会被批评的。她虽然不会骂人,但是她喜欢用阴鸷的目光冷冷地穿刺你,那感觉,更是苦不堪言。

我总是觉得冯阿姨是不喜欢我的,但是我猜不出为什么。

今天班前会的时候,她说,故宫的游客多,什么国家的都有,我们一定要在外宾面前表现出良好的精神面貌,我们代表着国家,我们站在中国最优秀的传统文化前面……站殿要严肃认真,不能太随便了,站得不好,就要被辞退,谁介绍来的也不成。

说完,她看了我一眼。不是惯常的用眼角瞟我,而是严肃地正视着我。

她的目光带动了所有人,那些眼神在我面前交织成一个网,牢牢地罩住我。我无力地垂下头,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

等他们都散去了,我才想起,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困绕着我,直到金润枫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