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含笑听梁其山介绍,心中暗暗叹其巧合:原来孙文廷竟是仙风门中人。仙风一派虽行事诡异,但素以“侠”气著称,说起来也算是武当支派,凡仙风门中人,民间口碑均是不错。何况这“仙风门”与我,更是渊源颇深,故此听说孙文廷属仙风门治下,我立时对他好感大增。

“这,怕是不方便吧?”我正要开口拒绝,不料伙计已接上了话:“姑娘识得梁官爷呀?这可太好了,正愁楼下没座位呢,得,我给您二位带路,二位这边请――”

可是原来姐姐竟是知道的,我不由得羞红了脸,胡乱应了几句,便拉着采雅躲了出去。

“含烟妹妹,快起来。”胡皇后亲自来扶我。她向来都是淡淡的,我从来不曾见她如此热情,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正胡思乱想,采雅已捧了早膳来。大概这丫头估摸着我快醒了,跑去厨房现要了热的来。小丫头果然越来越贴心了,我不免赞了她几句。

“这么急,”朱瞻墡的脸上回复平日的深沉与睿智:“不是老爷子真的病倒了,就是朝里有了大事了。采雅,伺候你家小姐更衣。我陪她一起入宫。”言罢,起身向外行去。

含烟质浓密,此刻瀑布一般泻在白绫被上,乌油油地衬着她睡足后白里透红的面颊,加上她伸出的鹅黄睡袍覆盖下暖暖的玉手;她口中第一次出现的带着亲昵色彩的“瞻墡”二字,面对此情此景,朱瞻墡的火气不由得消失无踪,只别扭地转过头去,低声道:“你说。”

新娘(原来竟是青青!)诧道:“王妃不是在后院招待女客吗?我去接她来?”

“你个青青呀你,”含烟扑哧笑起来,“什么话到你嘴里都变了味了,真应该把你送回高凤舞那去,看你还贫不贫嘴?”

皇帝飞快地瞟了朱瞻墡一眼,接口道:“是呢,这一个多月来,很少见师傅犯这旧疾了,可是相对而言,脑筋似也迟钝了不少啊。”

“太后不认得含烟了?”柳含烟笑嘻嘻地起身,往太后身边挪去:“太后说的美人哪,那是我姐姐。昨儿皇上还为她可惜了半日呢。不过要不是她有了婚约,这跳龙门的机会哪里轮得到含烟?现下木已成舟,谁也抢不走啦。”

含烟静静地听着,只是笑。

柳含烟这才施礼道:“臣妾见过王爷。”

“你这丫头,专会调皮!瞧你这个样子,谁会相信你是天子第一谋臣柳士奇的女儿,谁又会相信你是当今皇兄襄王爷的正妃呢?”

“这倒不是,不过更真,是我偷听到王爷亲口和小姐说的。”

什么叫做“另有安排”?难道真的厌我至此?嫌我误了他和高凤舞的好事么?甚至连齐人之福也不愿意享,就这样拒我于千里之外?

头痛欲裂,口里也干渴的厉害,我想起身,又觉得身上也是软绵绵的,想招呼外间的采雅,却又记起我为了清点帐册,已打她出去睡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瞻墡和高凤舞现在在做什么?也许正相拥而卧睡得香甜吧?我的头越疼起来,思绪也越来越飘渺,恍惚间似又回到了那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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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二十一年,鞑靼各部屡犯我境,淇国公程沐元奉旨讨伐。兵至榆木川,天寒地冻,路崎难行。

而那时我追随母亲仙风门门主霍秋霜,也随行大军之中。这主要是因为漠北环境险恶,很多地方易守难攻,故此官军次与江湖门派合作,以期达到奇兵效果。

这晚,淇国公升帐议事。大部分将领已经被分派出去四散寻找敌阿鲁台的踪迹,但还是有不少职位较高的将军在座。而我也侍立在母亲身后列席参与。

虽然漠北条件恶劣,但行军以来屡获胜仗,打得阿鲁台望风而逃,故此众将依旧精神振奋,斗志昂扬,个个献计献策,展望着大好前景,倒也是热闹非凡。

“报――”营帐外,传令兵的声音。

大家都停下来,一起向帐门处看去:一个小卒撩起帘子向里面探头,似乎没有料到帐内长官如此之多,有些犹豫,踯躅着不敢向前。淇国公哈哈一笑,道:“进来吧,不碍的。”

小卒依旧有些犹豫,但还是走近来,单膝跪地,小声说:“启禀国公,后营有个驴耳朵没了。”

“什么?”

小卒终于下了决心,大声说:“启禀国公,后营押运粮草的士官前来说道,有一头驴莫明其妙地失去了耳朵,血肉模糊,不敢隐瞒,特来回禀。”

小卒话音未落,众人已经哄堂笑起,淇国公也觉有趣,摸着胡子笑道:“想必是兵士恶作剧,倒也不足为怪。你且下去吧。

“且慢!”一个英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总兵褚善从座位上站起身:“国公,容末将细问。”

“好,叫押运粮草的士官进来回话。”淇国公点头同意,众人的目光齐齐地射在褚善身上,有怀疑,也有讥讽。

“我且问你,失去的驴耳朵现在找到了没有?”

“禀将军,从现驴耳不见属下就已经令人四处寻找,遍寻不见,才来禀告。”

“可有知情者,或怀疑的对象?”

“这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属下把涉及到的有关兵士都细细问过,并无一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守粮的兵士人缘又甚好,真不明白什么人会和他开这种玩笑。”

褚善点点头,回身向淇国公拱手为礼:“国公,若末将没有猜错的话,这驴耳之失应是事出有因,定是阿鲁台遣人入营觇窥,割掉作为信物带走的。若真如此,敌兵不久将至矣,实在应当早做准备。”

我听了褚善这番话,不由得深深看了他几眼;众将反应却是各不相同,有嗤之以无稽的,也有深以为然的。

淇国公思虑了片刻,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褚总兵言之有理,然多说无益;现今我军中空虚,若真有大军来袭,实在是难以抵敌,不知众位有否良策?”

众将一时静默,我也在脑海里反复思量,若只靠向在外诸军求助,怕是行路艰难,急切之间难以到达;若弃营而走,实在有失风范,有损士气;若抵死一拼,当是最下策,更加不可为。一时间脑子里转过几个念头,也都没有把握,如今这情势,实在是个难题了。

“国公,末将倒有一法,不知能否适用。”褚善又一次开言。

“快快道来。”

“前儿末将见到士兵起火造饭,所泼之水,到地成冰,想来应该可以用之破敌。如今之计,莫若令军士砍伐周围榆木树枝,堆在营地四周而成城墙,同时取水灌之,应该可以迅增加我军防护力量。”

“好计!”淇国公拍案而起,布置士卒照法办理。

是夜,阿鲁台果然来犯,我军营地四周的“冰墙”令他们始料不及,阿鲁台仗着人多试图强攻,地上冰已经坚滑难以立足,榆木冰墙攀爬更加难上加难;反是我军,强弩长箭,杀个尽兴。阿鲁台吃了大亏,又怕我军其他各部回防,只能收兵匆匆逃了。

经此一役,褚善其人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自古美人慕英雄,我虽不是美人,褚善的卓尔不凡也给我少女情窦初开的心带来了春天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