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汐端来“梨花白”,笑吟吟道:“知道娘娘的酒瘾上来了,前几ri手上带伤禁沾酒,如今好了松一松也不妨——这是去年摘的梨花酿的,埋在青花瓮里到前ri正好一年,娘娘尝尝罢。”

我忙站起来道:“臣妾不敢妄求些什么,一切全凭太后和皇后做主。”

皇后生了大气,一边安顿着杜良娣好生安慰,一边喝止诸妃不得喧哗。转身才见我也斜坐着,忙唤了人道:“甄婕妤也不大好,与杜良娣一起扶进偏殿去歇息,叫太医进来看。”

华妃盈盈起身道:“谢皇上。”

我道:“不管是什么情形,总要去看了再说。”说着用力一挣便过去了,冯淑仪到底忌惮着时疫的厉害,也不敢再来拉我。

我轻轻道:“太后也喜欢檀香么?”

我微微诧异,“皇上与哥哥一起用的么?”

玄清周游于蜀地的如斯几月,正是我与玄凌情意燕婉的时候,纵然玄凌对眉庄薄情,但是对我,仍是很好,很好。

我微微打了个呵欠,自从华妃被玄凌申饬,冯淑仪ri渐与我交好,身后又有皇后扶持,我与陵容的地位渐渐坐稳。然而华妃在宫中年久,势力亦是盘根错节,家族势力不容小觑。一时间宫中渐成犄角相对之势。势均力敌之下,后宫,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安稳。

浣碧端了燕窝进来,见我好端端地坐着,不由面色微微一变,作关切状道:“小姐此行可顺利?这么晚回来倒叫奴婢好生担心。”

存菊堂是向来走得极熟的了,穿堂入室,如同自己宫里一般。因着玄凌的宠爱,去年的今时,此处便开满各色菊花,黄菊有金芍药、黄鹤翎、金孔雀、侧金盏、莺羽黄;白菊有月下白、玉牡丹、玉宝相、玉玲珑、一团雪、貂蝉拜月、太液莲。紫菊有碧江霞、双飞燕、剪霞绡、瑙盘、紫罗繖。红菊有美人红、海云红、绣芙蓉、胭脂香、锦荔枝、鹤我佯孕争宠,难道你也这么以为?”眉庄下意识地抚摸着平坦的腹部道:“以我当ri的恩宠何必再要假装怀孕费尽心机来争宠?”

侍卫忙忙让道,讨好着道:“是是。奴才们就不碍着姑姑和姑娘了。”

我带着浅淡笑容相迎,悄声道:“皇上可不许强人所难啊。”

陵容默然片刻,拣一粒香药葡萄在口中慢慢嚼了,道:“陵容只是觉得姐姐辛苦。”

我再不伶俐也知道端妃是帮我,只是不晓得她为什么会这样突兀地帮我,摸不清来龙去脉。然而容不得我多想,随即微笑道:“是。嫔妾也是如此觉得。”

她取手绢轻拭唇角,忽而有宫女神色慌张走至她身旁,低声耳语几句。曹婕妤脸色一变,起身匆忙告辞。玄凌止住她问:“什么事这样惊惶?”

我本不想说什么,她这样说反倒叫我更不能说什么,只笑语:“快别这样说,像小孩子家的赌气话。怎么说我也算半个媒人,怎的新娘要为了媒婆不见新郎的面呢。”

槿汐道:“小主有小主的无奈。请恕奴婢多言,如今小主虽得皇眷顾,可是一无子嗣可依、二是华妃娘娘再起、三又少了眉庄小主的扶持,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孤立无援,这荣耀岌岌可危。”

“案牍劳形,不知不觉也已看了一天的折子了。”说着苦笑瞪那些奏折,“那些老头子无事也要写上一篇话来罗嗦。真真烦恼。”

心中不由得踟躇。我何尝不知道陵容是我现在身边唯一一个可以信任又能借力扶持的人。可是进宫将近一年,陵容似乎对我哥哥余情未了,不仅时时处处避免与玄凌照面,照了面也尽量不引他注意,我又怎么忍心去勉强她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亲近呢?

槿汐答应了,轻声道:“皇上这个时候还不来,恐怕也不会来了,要不小主先歇息吧。”

果然此语一出,众人的注意力立时转到了华妃身上,不再理会我。一同进一次晚膳有什么要紧,皇帝心里在意谁想着谁才是后宫妃嫔们真正在意和嫉妒的。

略略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启唇含了,只觉口中甜润清爽。又让玄凌尝些,他只尝了一口,道:“太甜了些。用些酸甜的才好。”

眉庄在一旁道:“万一抽中的纸签上写着的不是某位姐妹的长项,可要如何是好呢?”

曹婕妤忙让乳母抱了温仪到端妃面前。天气热,温仪只穿了个大红绣“丹凤朝阳”花样的五彩丝肚兜,益发显得如粉团儿一般。端妃看着温仪露出极温柔慈祥的神色,伸手就想要抱,不知为何却是硬生生收住了手,凝眸看了温仪半晌,微微苦笑道:“本宫是有心要抱一抱温仪的,只怕反而摔着了她。也是有心无力啊。”说着向扶着她的宫女道:“吉祥。”

眉庄越说越苦恼,烦忧之色大现。我略略迟疑,虽然不好意思,可是除了我,这话也没有别人能问,终究还是问了出口:“你承恩比我还早半年,算算服侍皇上也快一年了。怎么……”我偷偷瞟着眉庄轻薄睡衣下平坦的小腹,“怎么仍是不见有好消息?”

我看她一眼道:“就顾着说嘴,去折些新鲜荷叶来熬汤要紧。”

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只有自己能察觉的微笑,能害怕就好,只要有人害怕,这台戏就唱的下去。

我是声音像是从腔子逼出来似的不真实,幽幽一缕呜咽飘忽:“娘娘说的是。要是她知道谁教她走上死路恐怕怨气会更大吧。”

坐在肩舆上行了良久,依旧没有接近去锦宫的迹象。午后天气渐暖,浣碧和槿汐跟在肩舆两侧走得久了,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不时拿手帕去擦。抬着肩舆的内监却是步伐齐整,如出一人,行得健步如飞。我吩咐道:“天气热,走慢些。”又侧身问槿汐:“还有多远?”

“这……奴才睡不着出来遛遛。”

浣碧忙松开我手:“小姐先别睡。奴婢这就去请温大人来。”

采月抽泣着答:“华妃娘娘宫里的霞儿说有几方好墨可供小主所用,才刚忘给了,让奴婢去取。”

剪秋抿嘴一笑,“华妃娘娘素来比旁人晚些,这几ri却又特别。”

有一瞬间的迟疑,是矜持还是别的什么?只觉那温泉的蒸气热热的向涌上身来,额上便沁出细密的汗珠。湿发上的水淋漓滴在衣上,微热的迅速淌过身体,素罗的浴衣立刻紧紧附在身上,身形毕现。我大感窘迫,轻声道:“皇上容臣妾换了衣饰再来见驾。”

浣碧送了他出去,流朱道:“小姐既对皇上有意,何不早早病愈?是怕太露痕迹惹人疑心吗?”

“那也不像话。谁是这宫里的首领内监和掌事宫女?”

甄嬛啊甄嬛,枉你一向自诩聪明,竟是连这一点也看不穿么?如此扪心一问,反倒更难过了起来,我是看穿了的,可是竟是我看穿了如此还是难以自抑么?我到底是怎么了,失常如此,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可遇而不可得的男子罢了。越是这样想,越是不免焦心。终是百无聊赖,独自走了出去。流朱见我一人,也跟着出来伺候。

只听佩儿狠狠啐了一口道:“内务府那班混蛋这样不把小主放在眼里么?冬天的时候克扣着小主份例的炭,要不是惠嫔小主送了些银炭来可不是要被那些黑炭的烟气熏死。如今越发无法无天了,连补个桌子也要挤兑人!”

幼年时客居江南的姨娘曾教我用埙吹奏此曲,很是清淡高远,此刻用箫奏来,减轻了曲中愁意,颇有流雪回风、清丽幽婉之妙。一曲终了,清河王却是默然无声,只是出神。

我心下更是纳罕,妙音娘子没有帝后手令,竟然私自下令把宫嫔关入“暴室”,骄横如此,真是闻所未闻!

小允子一本正经地说:“自从小主让温太医救了奴才哥哥的命,奴才与哥哥都感念小主大恩,所以特剪了小主的小像,回去供起来,ri夜礼敬。”

小印子见她如此气势汹汹,早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康禄海倒是神色不变说:“流朱姑娘错怪了,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奴才一心想伺候莞贵人,谁知丽主子指了名,奴才也是没法子。”

我看着朱红窗棂上糊着的厚密的棉纸,沉声道:“是不是这个意思还言之过早。”

我勉强压下怒气,唤玢儿:“我累了。送客!”半是驱赶地把他请了出去。

她应一声出去。过来半ri来回我:“回禀小主,安小姐已经当选,现今住在西城静百胡同的柳记客栈。不过听说她只和一个姨娘前来应选,手头已十分拮据,昨ri连打赏的钱也付不出来,还是客栈老板垫付的。”我皱了皱眉,这也实在不像话,哪有当选的小主仍住在客栈,如果被这两ri前来宣旨的内监和引导姑姑看见,将来到宫中如何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