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身谢恩。

或许,只是为那一幅偶然见到的寒鸦图——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ri影来。这样淡淡的自怨自艾与羡慕……

我点点头,“你可听过这一句‘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ri影来’?”

殿中寂寂无声,并无人来过的痕迹。

槿汐似乎深有感触,对我道:“小主对眉庄小主如此,眉庄小主对小主也是一样的心吧。这是眉庄小主想尽办法让芳若姑姑送出来的,务必要交到小主手中。”

我颔首“唔”了一声,继续看我的书。

玄凌随口道:“才在宜芙馆用过晚膳了。改ri吧。”

那边厢轻声道:“好。”

玄凌颔首道:“这个主意倒新鲜。就按你说的来。”

帝后的左手下是亲贵与女眷命妇的座位。一列而下四张紫檀木大桌分别是岐山王玄洵、汝南王玄济、清河王玄清和平阳王玄汾。

眉庄只蹙了眉沉吟不语,良久方道:“听你说来这个曹容华倒是个难缠的主儿,凭她往ri一月只见皇上两三面就晓得皇上介意什么,一语下去正中软肋,叫人连点把柄都捉不着。只是这次未必真是她故意,恐怕也是皇上多心了。”眉庄摇头,“华妃失势,以她如今的状况应该不敢蓄意挑拨,万一一个弄不好怕是要弄巧成拙,她怎会这样糊涂?”

乍进宜芙馆,见正间偏殿放置了数十盆茉莉、素馨、玉兰等南花,蕊白可爱。每间房中皆放有一座风轮。黄规全打了个千儿满面堆笑:“皇上知道小主素xx香,为避暑热又不宜焚香,因此特命奴才取新鲜香花,又放风轮纳凉取香。”果然风轮转动,凉风习习,清芬满殿。

“你知道什么尽管说。”

出了凤仪宫,见华妃与丽贵嫔正要上车辇一同回宫,却不见平ri与她常常做伴的曹容华。四人向华妃和丽贵嫔行了礼,华妃打量我几眼道:“婉仪憔悴多了,想来恶梦缠身不好过吧。”

我站起身,伸手让浣碧扶住我的手,慢里斯条道:“那你就陪我走一趟冷宫,也叫她死得明白,免得做个枉死鬼!”

小允子立刻去取了两根宫中行刑的杖来,由小内监一人一根执了站在小印子两旁。

浣碧笑道:“小姐这两ri特别爱睡,才起来不久又想歇晌午觉,可是犯困了。”

进了内堂,眉庄的贴身侍女采月和白苓脸上犹挂着泪痕,半跪在床边忙不迭的替眉庄收拾换下的湿衣,用热水擦拭额头。见我们进来忙施了礼。

皇后闻言果然欢喜,道:“难怪皇上喜欢你,果然言语举动讨人喜欢。”说罢微微叹口气,“以莞嫔你的才貌,这份恩宠早该有了。等到今ri才……不过也好,虽是好事多磨,总算也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整个泉露宫焚着大把宁神的香,白烟如雾。一宫的静香细细,默然无声,只能闻得水波晃动的柔软声音。白玉池雕琢满无穷无尽的海棠连枝图案,池水清澈如月光,烛光荧荧一闪,却闪出无数七色星芒璀璨,如天际灿然的虹彩,映着池底漾出硕大无际的轻晃的海棠花瓣。

他默然,起来躬身道:“臣,但凭莞嫔小主吩咐。”

他突然伸手握一握我的手,问:“怎么手这样冷?可是出来吹了风的缘故?”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檀香,原是静神凝思的香。我知道,我怎能不烦乱呢?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ri不见兮,我心悄悄。向来琴声流露人心,我竟是心有所思,且一ri不见便心里放不下么?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而危险的事情!

心中又羞又乱,仿佛被人揭破了心事一般,慌乱把书一合,又恼了起来。我与他身份有别,何来“良人”之说,更何来“三星”?莫名间又想起温实初那句“一入宫门深似海”来,“啪”地把书抛掷在了榻上。槿汐听得响声唬了一跳,忙端了一盏樱桃凝露蜜过来道:“小主可是看得累了,且喝盏蜜歇息会儿吧。”

我迟疑一下,道:“妾身并不激ng于箫艺,只怕有辱清听。”

眉庄被我的话唬了一跳,脸上一层一层的红起来:“不可胡说。我们都是天子宫嫔,身子和心都是皇上的,怎么会有意中人?”

我呵呵一笑:“那有什么?我从来不拘这些个小节。拿出来看了便是。”

病情一传出,宫中人人在背后笑话我,无不以为我虽貌美如花却胆小如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众人对华妃的畏惧更是多了一层。

周宁海躬身道:“奴才一定转达。奴才还要赶着去别的小主那里,实在没这功夫,辜负莞贵人盛情了。”

哥哥盯着我:“话我自会传到。只是依他的性子,未必会如你所愿。”

我垂首道:“她们留在家中少不得将来也就配个小厮嫁了,就算爹爹有心也绝没有什么好出路,若是做得太明了反而让娘起疑,合家不宁。”爹爹微显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内疚与愧怼,我于心难忍,柔声道:“跟我进宫虽然还是奴婢,可是将来万一有机会却是能指给一个好人家的。”

只听见远处“哐啷”一声,有茶杯翻地的声响。我和眉庄停了说话,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穿墨绿缎服满头珠翠的女子一手拎着裙摆,一手猛力扯住另一名秀女,口中喝道:“你没长眼么?这样滚烫的茶水浇到我身上!想作死么?你是哪家的秀女?”

玄凌露出厌恶神色,“皇后看着办。只一条,不许纵容了宫人这种捕风捉影的恶习。”

皇后吩咐身侧江福海道:“拉下去各自掌嘴五十,以儆效尤。”

窗外很快传来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和宫女哭泣的声音,华妃只作充耳不闻,转过头来瞬间睫毛一扬,飞快目视曹婕妤,旋即又若无其事垂眸端坐。

曹婕妤怀抱温仪羞愧上前道:“方才错怪婕妤妹妹,实在抱歉。”

我只是摇头:“不必。身为人母姐姐也是关心则乱。”

华妃勉强讪笑道:“刚才误会婕妤,是本宫关心帝姬才cāo之过急,还请婕妤不要见怪。”

我微笑正视她:“怎会。娘娘一片心意嫔妾了然于心。”华妃被我噎住,又无从反驳,只得道:“婕妤明白就好。”

气氛仍然有些僵硬,端妃倚在椅上对玄凌轻笑道:“臣妾那ri遥遥听见扶荔殿有美妙歌声,很是亲切耳熟,不知是谁所歌?”

玄凌微微一愣,皇后已抢先说道:“是新晋的安美人。难怪你远远听着耳熟,这几ri在宫中歌唱的都是她。”说着唤陵容上前向端妃请安。

端妃拉着她的手细细看了一会儿,道:“长得很清秀。恭喜皇上又得佳人。”

玄凌微笑颔首,我暗暗纳罕,以前一直以为端妃柔弱,不想却是心思细密、应对从容,但是于恭维话上却来来去去只一句“恭喜皇上又得佳人”,贺完我又贺陵容,当真毫无新意。

玄凌亲自送我回宜芙馆方才回水绿南薰殿处理政务。

小坐片刻,估摸着端妃走得虽慢也该经过宜芙馆前镜桥了,遂带了槿汐慢慢走出去。果见端妃坐在肩舆上慢慢行来。

依礼站于一旁等肩舆过去。端妃见我,唤一声“停”,搭着宫女的肩下轿道:“很巧。不如婕妤陪本宫走走。”

依言应允。一路桐荫委地,凤尾森森,渐行渐远,四周寂静只闻鸟鸣啾啾。贴身侍女远远跟随,我半扶着端妃手臂,轻声道:“多谢娘娘今ri为嫔妾解围。只是……”

她只是前行,片刻道:“你无须谢本宫,本宫要帮你自有本宫的道理。”

我疑惑看她,“娘娘信嫔妾是清白的?”

她的笑容淡薄如浮云,温文道:“我见你独自从桐花台方向而来经过我宫门口,细算时辰就晓得不会是你。”

我道:“那ri匆忙竟未瞧见娘娘向娘娘请安,真是失礼,望娘娘恕罪。”

“无妨。本宫只是听见歌声动人,才在宫门外小驻片刻仔细聆听。”她嘘叹,复而浅笑:“安美人的歌声真年轻,叫本宫觉得这时间竟流逝得这样快。”

我笑道:“娘娘正当盛年美貌如花,怎也感叹时光呢。”

她微笑:“哪里还美貌呢?”说着目光牢牢锁在我面庞上。

我被她瞧得不好意思,轻唤:“端妃娘娘。”

她定定神,方温柔道:“婕妤才是真正美貌,难怪皇上那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