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不知道怎么出的贾环的小院,出门后,冷风一吹,顿时冷静下来,冷哼一声,加快步伐向荣喜堂而去。

“什么?”胤祥惊跳起来:“这怎么可能?”

赵姨娘大喜,这可是连宝玉都没有的恩宠啊,心理又是得意又是高兴,和红儿一同欢欢喜喜的摆饭。

红儿惊喜道:“三爷醒了!”进来见贾环正自己起身,熟练的将靠背安置在他身后,道:“快躺下,三爷身子还没好,可不兴乱动,我去端药来。”

贾政道:“何必如此麻烦?动了宝玉身边的人,回头又惊动老太太,就这么定了。”

贾政冷哼道:“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

贾政听见他说话,却听不真切,忙将耳朵凑上前,道:“环儿,你说什么?你要什么?”

彩霞迟疑的看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劝道:“宝玉白日惊着了,好容易才吃了药睡下,又何苦再去招他?”

红儿忍着痛站起来,道:“烦姐姐帮我通报太太一声吧,我们爷不好了……”

“我有没有胡说,三姐姐自己知道,”贾环已经不直接叫她姐姐,冷冷道:“旁的人要讨好太太,何等艰难,便是日日端茶递水,也未必能得太太一声好,三姐姐就不同了,只需从姨娘这里红着眼、流着泪回去,便会有人将你揽在怀里怜悯叹息:‘好好的孩子,偏摊上那么一个娘……’,便会对你再好一分。久而久之,连你自己都这样认为了吧,为何自己不是太太养的?久而久之,你自己都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讨好太太了吧,的确,你确实取悦了太太,那个时候,她心里不知多么开心快活,而另一个人呢,却在自己房里偷偷伤心懊悔,后悔自己又口无遮拦伤了你的心,后悔自己又错过一次和女儿亲近的机会,担心你心中如何不痛快,却万万也想不到,这样的结果,原是她的好女儿故意的……”

只是王夫人是荣国府的当家主母,他却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庶子,先不说身份的悬殊,一个大大的孝字就能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好,好的很。”贾环道:“这钱,是你几日前交给来福的?”

“这不可能!”王夫人还没有说话,周瑞家的已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太太,我家来福老实憨厚,一向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这种忘恩背主的事来,求太太做主!”

贾环早站了起来,拍去衣服上的灰尘,冷冷看着薛蟠在地上打着滚哭喊,一语不发。

却说那香怜玉爱二人,原是薛蟠的相好,只是薛蟠向来喜新厌旧的,在外面又有了新人,这香怜玉爱二人便已见弃,十多日才亲近一次,眼见得便要彻底断了,这二人这半年来得了薛蟠不少好处,如何舍得下这些好处?便商议着要想个法子将薛蟠的心思再引回学里来才是。

走了半日,路过一个庄子,早有人将庄子里的庄汉撵尽了,进去歇了一阵,冷眼看着贾宝玉对锹镢锄犁等物皆以为奇,兴致勃勃听小厮介绍,只做出一副恹恹乏色来,并不搭理他们。

赵姨娘这才作罢,有些不满道:“这却可惜了,我的绣工,在府里可是一等一的……”

如今见了眼前的少年,却连这样的心思也生不出,这少年眉目如画,五官精致,整个人仿佛美玉雕琢而成,竟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动人,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一汪清泉,清润灵透,一举一动更是从容闲适,翩然如仙,让人见之忘俗。

胤禛正色道:“太子言重了,太子是君,弟弟不过是做了身为臣子该做的事罢了。”

再痛能比现在痛吗?何况此刻若说不上,岂不是承认了怕疼?

竟不是夺舍重生,而是转生吗……

贾政拍案道:“这个小畜生,饿死他算了!”

“环儿,好环儿,你随我去探探他吧,你要是应了我这一次,便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

“天上的月亮,哼,我好稀罕么?”贾环的声音清亮灵澈,带着几分懒意:“若是一心一意要送我东西,便是一根草我也觉得是喜欢的,若是因旁的什么拿东西来换,便是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稀罕?你不如将天上的月亮摘了来给他,看能不能治好他的病,只缠着我做什么?”

……若是一心一意要送我东西,便是一根草我也觉得是喜欢的,若是因旁的什么拿东西来换,便是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稀罕?这句话却是说到了贾宝玉的心坎里,只觉得眼前这个弟弟果然不同凡俗,实在是自己的知音,只是自己却被他误会,他岂不是以为自己是那样虚情假意、蝇营狗苟之人?大急之下拉了他的手,道:“好环儿,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贾环从他手里抽了手,将盛着鱼饵的托盘抢了过去,一点一点扔到水里,看无数鱼儿抢食,在水中描绘出一幅幅生动的图画,一时看的有些痴了。

却不知他这副模样,在贾宝玉的眼中,何尝不是一副美丽生动的图画,只觉得自己这个神仙般的弟弟,前几日见时还清冷的不似真人,却像忽然间活了过了,虽仍是冷冷清清的,却焕发出勃勃生气,越发的动人。

忍不住靠近了一步:“环儿……”

贾环只当他仍在央求方才的事,懒懒道:“我看见他就讨厌,连听到他的名字都觉得恶心,为什么要去探他?”

薛宝钗脚步一顿,这说的……难道是她哥哥吗?

“他的病总是因你我而起的,环儿,你便去一次吧,不然他总好不了……”贾宝玉道:“总要你去解了他的心结才好。”

贾环淡淡道:“他自己心虚,和我有什么相干?”

贾宝玉道:“你就当帮哥哥这一次,大不了等他好了,我再不见他,便是在学堂遇到了,我也不同他说话可好?”

贾环冷冷道:“你见不见谁,和我有什么相干?再说,你们两家原是亲戚,若是因为我不再说话,不知道有多少脏水要泼到我头上呢!”

薛宝钗心中更是笃定,学堂中上学的,大多是贾家的族人,算不上亲戚二字,便是有那么几个外姓之人,能和贾宝玉称得上正经亲戚的却没有几个,又在家养病的,除了薛蟠还有何人?

贾宝玉道:“什么‘你们’两家,我和你不是一样的吗?应该是咱们两家才是。“

贾环冷哼一声道:“这样的亲戚,我可高攀不起。”将瓷盘塞回到贾宝玉手里,转身便走。路过薛宝钗身边时,淡淡叫了声“宝姐姐”,便从她身边越过。

贾宝玉将瓷盘顺手搁在石桌上,跟在贾环后面解释道:“你既不喜欢他们家,我以后也远着他们就是了,不要因为外人,反伤了我们自家兄弟的和气……”临路过薛宝钗身边时,点头招呼一声,丝毫没注意到薛宝钗苍白的脸色,急匆匆的追在贾环身后。

莺儿呆呆道:“宝二爷家的亲戚,环三爷却说高攀不起的……难道是咱们家吗?”

薛宝钗愣愣无语。

贾环一直走过两条长廊才停下,转身对跟着他的贾宝玉道:“那秦钟哪里是被我吓到的,分明是被他姐姐吓到了,我去说又有什么用?”

贾宝玉方才因他说听到秦钟的名字便觉得恶心,便绝口不提他的名字,现在见他主动说起,便道:“可是……那诗总是你念的,鲸卿现在吓得连命都没了半条,人命关天,你若不,他要是死了,你岂不是会心中不安?”

贾环正要答话,却听一旁有人接口道:“什么人命关天?”

贾宝玉一听声音便虎了一跳,恭恭敬敬站住,道:“父亲。”原来正是下了衙的贾政回来了。

听到贾政动问,贾宝玉呐呐道:“没什么……”

却听贾环开口道:“是小蓉媳妇的弟弟秦钟,那日……”贾宝玉急的只跳脚,趁着贾政看向贾环的时机对贾环又是瞪眼又是抹脖子,这件事要是让贾政知道了,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却听贾环道:“那日我们去送小蓉媳妇,晚上歇在馒头庵里,那秦钟半夜和庙里的小尼姑偷情,嗯嗯啊啊的吵的我睡不着觉,就念了首诗来吓唬他,谁知道……听二哥说,都要吓出人命了呢。”

贾政一听小蓉媳妇四个字便皱了眉,一个孙辈媳妇的葬礼,办的这般奢侈,委实让人侧目,等听到她弟弟竟在送殡的晚上和里面的姑子偷情,更是不悦,贾宝玉整日和这种人混在一起,如何能学好?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贾宝玉大气也不敢出。

等贾环说完,贾政道:“你念的什么诗,怎么把人吓人这样?”

贾环老老实实念了一遍,贾政皱眉道:“你便是要念诗,只检那礼义廉耻的出来念念便是了,怎的念那鬼气森森的东西?”

贾环道:“那时厌烦的很了,便只想着吓唬吓唬他们……何况,我会念的诗又不多……”

贾政想到他在寺里长大,能识字已经是万幸了,神色略缓了缓道:“既然知道不足,便要好好研读。既然人命关天,你便去探他一探吧,若是万一有什么不幸,你也无需自责,也是他对亡人不敬,该有此报。”

贾宝玉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敢开口,贾环却道:“我不去,我不喜欢他。”

贾政沉声道:“环儿!此人虽人品不端,但人命关天,焉能轻忽?还不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