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怀疑当晚并没得出结果。贾似道说了一番话,便命宋京送我去精心安排的住处。

数十骑急驰而下,穿过零散在郊外的民居,临得城池近了,一扇巨大的朱红虎门霍然扑入眼帘。门下燃起两处硕大火堆,守城士兵因为夜深疲倦,三三两两怀抱长枪斜靠在墙头,哈着气使劲搓揉着双手,不停地诅咒这该死的天气。张俊向拦住他的城门守军出示腰牌。一名领头的伍长慢腾腾离开倚靠着的城墙,满脸倦容,打着呵欠从卒子手中接过牌子,仔细验明正身,方才懒懒散散向张俊行了礼,吆喝着让城里边的军卒打开厚实沉重的木门。

到达预定营地,那里已有军士忙碌搭设木架土墙,现出了营盘的雏形。疲惫不堪的将士们终于可以歇口气,五千人齐扔掉手中兵器,高声叫着拥入大营。欢声雷动,和筑营的友军紧紧拥抱。鲜艳战旗在笑声中活泼飘扬,营盘里点燃篝火,响起欢乐的锣鼓,稍过一时,阵阵米饭香气钻入鼻翼。于是,在这一刻,瓜洲成了欢悦的海洋。

尽绕山路前进,到第二日凌晨,我们来到石头山北麓。一直到黄昏来临,第一拨突围潜来的部队方才到达,领兵的竟是朱溪。

我却晓得这人最是小气不过,此番被苏墨当众砍断宝剑,必定恼羞成怒。再看去,他果然似乎失去理智般,不顾已身安危,一味疯狂攻击苏墨。不免担心苏墨有失,于是高声叫唤:“小文小武可否认得我?我是徐子清。”

周绮为我精炼的钢刀垂下去,在怔仲里我失去斗志。目光慢慢移动,在这一刻,那些鲜血,那些冲刺的马匹和骑士,还有雨点般落下的箭矢和炮弹,如慢镜头一格格放过,恍恍惚惚,眼前一切全当不了真,而后,梦中那双眸子升起,明亮得如秋月一般,清濯生辉。

“都知道。就是不卖,奈何不了他们。”

所有人瞠目结舌,所有人黯然神伤,大宋自襄樊后连番大败,沿江州县纷纷沦陷,如今全天下尽把芜湖大战当作扭转局势的关键,甚至请出丞相亲征,尽调集军队的精锐,可是,谁也没料到这不过又是一大败。

这人说得不错,我便是这么想的。不由扭头看他,朱溪挑起眉头,回我一个淡淡笑容。这相士除了测量天气,还有如此见识,倒令人觉得意外。

国重义领军冲回芜湖,站在高岗眺望纷繁杂乱的战场。那里身着朱红战衣的大宋溃兵漫山遍野盲目地奔逃,长江南北两岸处处烽火狼烟,江心还有数不清的战舰正在沉入水底,所有阵地被敌人摧毁,一个个土崩瓦解,残余部队被围在狭隘山坳里,遭受元军无有停顿的攻击。

我率领骑兵杀回阵地,纵马找到国重义,“敌军锋芒已挫,正是反扑的最佳时机,将军,快下令全军突击。”墨守成也从锋线上跑回来,已无受伏时的沮丧,兴奋布满整个脸庞,听我说话,大笑着补充道:“国将军,北洋义军利害非常,火器尤其锐气。哈哈,凭了他们,这次反败为胜都有可能。”

隆冬腊月,天地皆寒,周围只有士兵紧张的喘息声和残枝被风吹过的沙沙声,再不闻兽嘶鸟鸣。感觉中过去没有多长时间,果如朱溪所说,头顶云层慢慢散去,一轮浑圆明月从云朵空隙处露出半张脸儿,将大地罩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银色轻纱,又受江水反射,更使万物影影绰绰,尽看不真切。

没奈何,我掏出张会子递去,笑骂道:“真没见过你这样的,视钱如命么?陈昭,咱们走,不理他了。”

中军由我亲领,陈昭当然得带在身边,又将许夫人所掌一军划归旗下,马军剩下的五百骑兵由曾经的大宋马军都头白大虎带领,同样划入中军。至于一百门火炮,以及两百名火枪手,由王勇辖管,全悉调帐下听令。如此,中军有将领四员,含火炮手及副炮手,兵卒共两千。

我站在厅看着狂热起来的人们,一阵风又刮进来,在飘摇的烛光里,这群情鼎沸的人变得有些恍惚,一时竟觉他们离我很远,自己慢慢陷入一片茫然。我太清楚这段历史了,更明白成吉思汗祖孙三代打下多大的疆域。所做的这一切有用吗,能够阻止蒙古人看来势如破竹的进攻吗,能够改变在后世成为史实的历史吗?我又开始反问自己。

刘义在一旁说道:“公子由通直郎做到校尉,可见朝庭对你信赖之意。不过公子领了天下勤王令,却还不起兵,陈大人有些着急,叫在下来催催。”我仍笑着,回头对他说:“今晚请刘参军参加北洋会议吧。”

破落富豪的想法,不过是自认对商会作出过大贡献,如果按比例分配,他那一份肯定丰厚得很。哼,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是极端自私自利的,他怎么就不想想北洋处在飞展当中,正需用资金充作飞翔的油料?并且,北洋的勇卒正准备着上前线,而朝庭的命令是自筹军饷。尹玉说得很对,李茂只晓得再买两块地皮,再盖两间房子,然后,重新当上一名富裕的商人。

我接过刘香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只觉此茶不凡,咽入肚里仍颊齿留香,放下杯子去看叶片,却哪是片儿,茶杯里竖着一根根针似的绿芒,这不是早春的极品毛尖又是什么?抬头对身边的刘香笑笑,又问大牛:“你是说他们起先都未曾说起这事,却受李茂挑头才想起的么?”

太一道人这才说道:“子清不是非常人,能收留牛富、王福便能收留他。德武,你自己说吧。”年青人受命,当下细细说了。我才知道他是临安那场闹剧的当事人,全家尽屠、惟一逃得性命的陈法原之子陈德武。也不背我,陈德武将全家被杀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即使飞道长早知道缘由,现在仍听得愤然不已。我掉头看他,陈德武面色如常,反而一付波澜不兴的模样,只眼中悄悄露出炽热的恨意方显示对贾似道深到骨子里了。

杨二本要回击的,听我帮他分辨,便一溜小跑去撵尹玉。李茂负责交易货物的行商会,这个曾经的富商很能干,只一年多点时间,利用以前奠定的基础,将北洋出产尽在江南大地打开销路,更利害的是他买通门路,竟使棉布销去了万里之外的元大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