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右侧江面卷绕一股江风,带起雨水直扑身上,不由激灵灵打个冷颤,下意识裹住破烂大氅。深冬腊月,江南特有的阴寒从每个角落弥漫开去,潮湿的冰冷快叫人霉了。将手中三尺战刀递给旁边的牛富,我脱下北洋专为军队缝制的棉布大衣,交给包圭,叫他拿去大帐,让重伤未愈的苏墨穿上,这强壮的小伙子被我从芜湖救回,得军医救治,身子十几道差点致命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

骄傲的统兵大将夏贵,竟会在战斗中带上心爱的妻妾,此时一见大势去矣,立即放弃旗舰,跳上爱妾所乘之舟,顺水而下,直逃到珠金沙。当我抵达芜湖长江口时,宋军被杀死、溺死江心的不计其数,长达十余里的江水为之变赤。

应命而去,此时胡应炎和牛富的军队已进入战场。命令他们把国重义等人护入盾牌阵中,我提骑兵杀入乱蓬蓬的战阵里。左冲右突,率领一千五百名悍士击破一处处小包围圈,将困顿的宋军小队集合起来,慢慢带往胡应炎阵位。如此来回厮杀,这支骑兵队伍未有停歇地冲锋,血腥气弥漫了整个战场,刺激气味使战士们两眼血红,狰狞着面孔,纵马跃过一堆堆火焰,跨过一具具尸体,突入每个被分割开的小阵地,越战越勇,象利剑一样锋芒毕露,慢慢显出千军万马也不攘其锋的强悍。我急驰冲锋,心里油然升起一股骄傲:是的,拥有犀利兵器,拥有丰富的技战术,拥有强烈的战斗意志,还有一年时间日以继夜的近似于现代化的训练,使这支军队在这一刻几乎成了战场的主宰。

朱溪低声一笑,在暗夜里露出一口洁白牙齿,答道:“受风吹拂,云朵飘得快,岸上泥里也不潮湿,午夜必放晴。”

陈昭笑得更是厉害,斥道:“难不成公子凭空从天下掉下来的?”我却知道自己前半生当真没在这世上,立即阻止陈昭追问,问他:“还吃么?不吃就分手吧,我也没事问你了。”

这次出征,除了老杨焕、杨大、黄思义,以及周家兄弟外,其他的人全带来了芜湖,甚至陈昭也跟在身后。陈维维的阻挠没起到作用,因为父亲帮了哥哥一个忙,于第二日从台州派来师爷,要求我带上陈昭,刘其年师爷说道:“大人有云:繁缛官务缠身,不能亲至以壮北洋义军行色,特命犬子帐前效命,示我大宋官民一心,无废吾君之命,共禳勤王之举。”

却也没时间想那么多,待小插曲一过,我又接着说道:“蒙元倒行逆施,凶残无道,百姓皆视其为洪水猛兽,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如今鄂州降了,黄州也降了,朝庭方面只余建康、镇江二城可稍作抵挡。如若此二城再丢,临安再无缓冲,立刻正面迎敌。但临安城本就无险可守,所以它的陷落便也无甚悬念的了。临安沦陷,我小小北洋立成前沿,到那时,只怕想要抵挡却也没了力量。”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是理顺军队建设的结果。设一千五百人的火器营,由王勇提督。马军一千五百人,尽从牛富部队拥有骑射经验的老兵里抽调,同样交牛富统领。斥候队早就设置了的,现在扩充至一百人,由一直行走江湖的包圭带领。此三军由我直接管辖。

众说纷纭,我却在指责与怀疑中开始修炼。以轻松心态对待汹涌暗波,甚至对某些突如其来的夸奖,而觉得那人不够真诚。率然轻松地做到这点,我有时会觉得内心在往下沉,除了有自我保护的原因外,还有对人心不足的失望。当然,也有很大收获,在无所谓藏在暗处的批评的同时,我获得大的平和,大的平和反过来又使自己有了大的朴素,从而我能对他们拥着广泛的同情。我原谅他们,我很清静。

我抱起撒娇的小吉,呵呵笑着边说边迈门而入,“就算是老虎,只怕也不屑吃我,呵呵,早有人送上嘴了。”刘香知道我说的杨二,白皙秀脸微微一红,啐一口,嗔道:“公子也有不正经的时候。”

萧歌也学我样子,鞠躬唱诺说道:“萧歌万不敢领掌教赞扬,倒是久闻掌教盛名……”话还没说完,大伙儿便哄堂大笑。在笑声中,我将他们带去北洋的客栈,落了脚,太一道长请我房里坐坐,却指着飞道长身边一名年青人说道:“贫道想将此人托付给你,可好?”

众人低头看衣服,包圭突出一声:“啊呀,刚买的袍子怎么烂出两个洞?”随后恍然大悟,懊恼叫道:“定是行脚时挂破了。”

萧吟站在一旁,只听呆了眼,似乎担心脸面越来越红的牛富会被激怒。我却不担心,牛富被朝庭定性为叛将,除了我敢收留他,江南地界哪里也不能去。再者说,牛富虽然骄傲,平日对我能容纳他却也感恩得很,凭了自杀两回的刚烈性子,当不是教训两句就要揭竿而起的品性。如他真要决绝,这样小肚鸡肠的人不要也罢。

再走几步,心中突生出些好奇,便欲找他攀谈两句,可再回看时,只见那里一朵杏花在风中飘飘荡荡,缓缓落下,而那人已消失不见,脚印都没留下。

再往后一点,靠山背之处青烟弥漫,一声声枪炮四起。士兵们在那里操作北洋矿区新造之火枪火炮,正在实弹练习。

尹玉和杨二更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补充,虽然两人不曾亲眼见过,如今一番描述,竟比陈维维还说得凶险万分。袁航当然少不了在顶头上司的独女面前表现一把,也加入说话,时不时还回头征询目击证人萧歌的意见。便在一片嘈杂声中,门僮来报:陈维维哥哥,陈府大公子陈昭求见。

可是那三人深谙武功,却不是我能比的,东跳西窜躲过砸去的凳子,一腿一脚尽踢在我身上;瘦得象竹竿一样,身材却是最高的人,一掌击上胸口,顿觉那处闷,一股甜意涌进嗓子,忍不住张口喷出鲜血。

我忍住脸庞将要泛起的红晕,知道自己名声传入他耳内,却羞愧于他以同样字眼来称赞自己。我何德何能,怎敢与他比肩啊。从杨二手里拿过藏刀,送至他手里,说:“红粉送佳人,宝刀赠英雄。老师救国救民,侠之大者,请收下此刀,以表子清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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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使用的火炮是将零散火药用木棍在炮底卤实,再将石球或者铁球放置其上,点火用爆炸力使之弹出,用此来杀敌。在我看来,这种火炮缺点极明显,一是单个球状物射出,仅能起到砸伤敌人的作用,并且,这样的球体也许只会砸到一个人身上,伤害作用并不大。二是每次射完成,又得重复装填火药,再卤实它,极浪费时间。我和黄思义商量后,研制中心把散装火药改为用火药包,每次射后只需将之扔进炮筒,再在其上放入炮弹即可,以此节约战场上宝贵时间。

沉默而坚毅的武人包圭,担当起行脚的苦差。因为北洋以商立本,必得四处开拓市场,以及寻找各种商机,需要有人随时打探各地行情。常年行走在外,时局不稳,天下盗贼多如牛毛的时候,这个任务只有交给他了。

我称这次实验为革命,一次小小的工业革命。

胸中的满足像鲜花一样盛开,诸事的顺利几乎要让我大笑起来。在已被官府升格为镇治的喧哗的北洋镇中心,站在公会门口,我满面笑容,眼前一切变作一幅绝世精美的画卷,不自觉中便陶醉进去。

但是一个突出矛盾产生了——小镇不断迅猛展,开支用度极大,有限的资金却快告磬了。村公会诸人在村民面前装得乐乐呵呵,可是一碰着负责筹谋生财之道的徐大智者,无不苦脸相对,尽催我快快拿出办法,生出让北洋继续展的钱来。

过去良久,杨焕抬起头来,目光流动,望向我说道:“子清,你有什么留下他们的法子吗?”

那四名官差驰马从身边象风一样掠过,疾驰的马蹄带起灰尘,直扑入稻田,将劳作其间的众人呛得咳嗽不止。靠近路边的杨二被尘土扑了浑身,举手抹去脸上沾染的污垢,已经怒气勃然。他莽撞性子的,听哥哥说官差又来借钱,本就不忿把税粮征到来年,再见朝庭官差跋扈至此,更是不依了。侧面唤我,我却不理会,便拉起尹玉朝村内跑去拉起哥哥、尹玉,朝村内飞跑而去。

我一时大羞,胸中冲上一股恼怒,压低声音斥她:“不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亏你还是个女孩儿。”袁筝子仍是笑眯眯的,却反戈一击:“那晚怎不听你说起这个,就晓得软玉入怀,丁香暗吐了吧?”

便在这时,眸子突然崩溃,那些细微而晶莹的碎片仿佛变成一支支小针,在某一点上狠狠刺进脑子,而后,向周身泛滥,剧烈的疼痛便开始在整个身子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