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随军大夫正小心翼翼为国重义疗伤,却惹得这粗汉极不耐烦,一把推了开去,咬牙拨下箭矢,看着箭头倒勾上挂着的一块肉,狞笑道:“徐校尉说得没错,队伍打得散沙一般,如果我等撤退,士兵们更无斗志,惊慌之下绝无生还余地。鞑子人数不多,集合部队或许还能冲出重围。”他注目于我,一手摁住往外喷血的伤口,一面说道:“你的队伍很是精悍,便由你收拢散兵。”

陈昭便在黑暗里仔细找他的脸,悄悄凑到面前,斥道:“又骗人了是吧,云层极厚,个把时辰能散得开?”

我便恶狠狠盯着他,朱溪干笑两声,接着说:“还有就是在下看不清公子来路,从掌纹中看,似乎公子前半生根本不曾在世上呆过。”

孙虎臣统领步兵七万为前军,驻丁家洲;夏贵领水军战舰屯驻鲁港今安徽芜湖南;贾似道将中军沿岸布防,大帐设在芜湖城内。而北洋义军接防芜湖南面的上西塘,其任务是策应当面一线之盆塘沿和朱江巷。赵潜告诉我:这次贾相亲征,已尽调南宋各路精兵,实是要与北兵在这小小芜湖决一死战,因此双方知道这一仗势在必得,敌我两军全力准备,近半个月来反倒无甚大战。我笑着道过谢,知道现在不过决战前的相峙阶段,虽外表平静,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却想到萧歌,这小姑娘跟着太一掌教去了建康广福万寿宫,不知习不习惯道观生活。再想到建康已成前沿要塞,立时烦恼顿生。

我问牛富:“你在襄樊与北兵打过,看看北洋骑兵,与之对敌能攘其锋吗?”牛富大笑,一脸的骄傲,“公子建设部队如神来之笔,属下敢打包票,骑兵队不说强过蒙古骑士,打个不分上下完全没问题。”他想了想,又解释道:“此批骑兵尽由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组成,又受整整一年时间的锻炼,作战技能更是突飞猛进。嗯,这是一支专业的部队。”

起初听过这些流言蜚语,我会拍案而起,对他们的忘恩负义破口大骂。不过到了后来,我渐渐平息心境,理解这批被战乱吓破了胆子的人。不是么,一次次的战火迫使百姓弃家别走,而惟一可恃的就是金钱。如今天下局势越见恶劣,则更使他们寻求那惟一的依靠------钱财。

刘寡妇闺名香,十六岁嫁入白家,现在不过二十二岁,也是老家遭难了,孤身带白小吉逃来北洋。这女子不失秀丽,说话轻言细语,外表看来柔弱得很,却极聪慧,处事也公允,两年时间便当上商会副行头。此时外柔内刚的刘香正在往桌上端菜,听我在外叫,拍开两个孩子,扭头冲我一笑,回道:“公子进来吧,吃过饭再走。”我摸摸鼻头,还是推辞,刘香便有些不悦:“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了你吗?”小吉跑过来抱住大腿,也嚷嚷:“叔叔进来,小吉两天没见着了,想你得很。”

太一仍是微笑,不再客套,拍拍被我打扮得粉雕玉砌般的萧歌,赞道:“这姑娘当真可爱,骨骼清奇,面相柔美,倒是练武的好架子。”一双眼睛便露出现宝藏般的热切。

老杨焕便说:“托子清的福,两年间让北洋改头换面,便是大伙儿,”他笑着指指身上一袭崭新的锦棉袍子,“瞧瞧,一年到头都裹着新衣。”

我对他冷嘲热讽,一点情面也不留,“赏不明罚不重,乃兵家大忌,我要恕了王福,场中兄弟拿什么来约束,军纪拿什么执行?只怕北洋队伍尽变作一团散沙。如今天下不稳,盗贼如毛,一盘散沙的军队抵挡得了?”

远远便见一名道士站在城墙根,仰眺望山峦。没细看他,拉着萧歌匆匆而过,却顺风传来他若有若无的喃喃自语,“……救百姓数万,小村变城邦,矿区兴旺达,奇怪……不爱钱财,不追逐名利,何等人也……”这必是说的我,扭头去看,道士一袭青衣随风飘扬,只是侧着身子仍让人看不清脸面。

顺着声音看去,不远处耸立一处兵寨,寨子当中两座塔楼上红旗迎风招展,旗底下各立着一名朱血战袍的大汉,两人不停捡起身边各色小旗,对着塔下四个方队内的两千名勇卒号施令。跟着旗帜飞扬,紧围塔下的令兵擂动战鼓,敲金响锣,于是乎,寨子里身着黄、红、黑、白衣裳的方队开始变化,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或是左右穿错,交差往来。士兵们怒吼着操戈持矛演练,气势磅礴,好一付热火朝天局面。

陈维维父亲是本州父母官,与李玉洁见过几面的,三言两语说明白了事体,却把阿尔塔气得哇哇大叫,嚷道:“那样龌龊的淫猥之人,怎配得起陈小姐。子清早该拧断他脖子,也让世间少一个祸害。”

我却不惧,凭着自己壮实,身子也灵巧,冷笑着提起旁边长条凳子便迎上去。

文天祥天性豪爽,不拘小节的人,也不追问姓名,见我举碗相敬,消瘦脸上浮起笑意,酒碗碰过,便一饮而尽。连喝了三大碗,我方才记起介绍自己,恭敬说道:“在下姓徐,单名清,老师唤我子清便可。”文天祥黑不见底的眼睛里精光闪烁,露出一丝惊讶,指着我回头对麻士龙说道:“先前便猜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现今才得知竟是徐大善人。只是未曾想到,徐善人会如此年轻。”说罢了,掉转身子,伸手过来按住肩头,笑容满面,“还子清一句话,少年英雄,天下谁人不识君。”又赞道:“不错不错,年青人该当如此。”

把萧吟放在医馆里,那大夫说是劳累过度,引高烧,幸亏来得及时,小命是保得住的。在萧歌笑极而泣中,我回头瞪了尹玉一眼,这小子开始以为是疟疾,还阻止我救人呢。尹玉便吐吐舌头,掉头不看我,拉过萧歌嚷道:“好饿好饿,再不吃饭可真要死人了。萧歌,你也想吃顿饱饭了吧?”杨二见他拿小姑娘当挡箭牌,只乐得呵呵大笑。尔后从尹玉手里抱起萧歌,这魁梧汉子便如搂着一只可怜小猫,拉着我们去找饭馆子。

斯时,在宋、金、元之间的战争中,火药使用愈益频繁。金朝末年抗击蒙古时,曾使用震天雷、飞火枪等火器。神宗一朝更出现类似近代炮弹的火炮,又明了突火枪,以巨竹为筒,射“子窠”,类似于后世枪炮,却尚未使用金属射管。这是辽、宋、金代火药兵器进步的极限,却已决定了后世火药兵器的展方向。总之,辽、宋、金代可算是人类使用火药的奠基时期。到元、明战争时,才明出钢铁铸造的管状火器──铳和炮。

充满上进心的王勇这回如了愿,终于说动杨焕爷爷和我,得以进入公会,负责日常事务的管理。我是极信任他的,受过教育,吃过苦,当过土匪,还差点丢了命,如此丰富的阅历,处理些许小事当是手到擒来。

受这些鼓舞,我迫不及待开始了钢铁开采和铸造。因为床底下放着王刚几百本现成教材,利用它们,我希望站在巨人肩膀上,在十二世纪进行惊世骇俗的实验。

微笑越来越灿烂,我回过头去叫唤到公会办事的矿厂督理周绮和周繐,兄弟两人是工匠出身,又是公选出来的公会代表,由他们管理我最为操心的矿厂,最是合适不过。我朝屋里叫道:“周绮,五号锅炉可生火了?”两兄弟在里头异口同声回答我:“上午生的火,还没来得及报给公子呢。”

粮食,生活用具,生产资料,源源不断拉回来,一间间虽说简陋却照样能够遮风挡雨的茅草屋绕村林立,烟囱里冒出股股青黛色炊烟。转眼之间,北洋村规模大出一倍有余,每日都见村中人来人往,田地阡陌里人影踵踵,各种声响片刻不停,村外小径更是车辘粼粼,拉进来的种种资源一处处堆放如山,整个村子便散出强烈的盎然生机。

杨大、杨二两兄弟仍不说话,只在脸面上流露出赞同的神情。老杨焕当然明白以北洋现今境地,确实难以救下这么多人,可是真要叫他赶走难民,又狠不下心,于是不开口,只端坐冥想。余下的看出心思,便从他身上收目光,都枯坐着,全不说话,这所小小的房子则变得更加寂静,慢慢地还泛上压抑的气氛。

整个二百年间均是处在战争之中,财力的消耗便如无底洞般,再怎么也填不平的。至现在,南宋财政情况更是险恶万分。蒙古重兵压境,灾荒也是频仍,而皇室却照旧纸醉金迷,无异平时。为支撑整个官僚系统的运作,为维持奢华的生活,更要军费补贴军队,种种压力之下,朝庭只有向百姓“预借”来年的税收。这种饮鸩止渴的行为,益使百姓不堪重负,民怨尤其沸腾。

袁筝子脸上笑容忽然变得促狭,更靠过来些,小声说道:“原来公子想通了。我还以为你是受了蒋家女儿的刺激呢。”这下吃惊不小,我叫道:“那晚窗外之人是你?”她瞟我一眼,说:“怎么,不行么?”

回到南宋怕有大半年时间,这是第一个人看出我内心里的困惑和悲苦。清风若有若无地吹拂,将他的话送入耳里,那个从未有过停歇的梦猛然浮起,还是熟悉的山巅,瀑布,胡虏,钢刀,鲜血,泪水化作的彩蝶,最后,那双秋水眸子停顿在脑海里。

这时我才知道是谁夜访。看着她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听着她话语里轻微的喘息声,我问道:“雯雯姑娘有何要紧事,竟把你紧张成这样子?”

许源诸人见阿尔塔来了,立即让出一条道,而阿尔塔纵马飞驰入圈子中,可能强横惯了的,话不多说,拔出剑朝站在最前端的头领当胸刺去。

满屋子的人都瞪圆双眼,却不看我,只瞧地上流淌的水银。术士极快恢复心神,惊叫一声,一把抓起碍事的地上行囊,将两条脚甩得如飞轮般,逃命似的窜出丹炉房。

权林杨总在这个时候不遗余力地嘲笑,“没想到奸诈的徐子清还有钟情一面,嘿,我说,是不是那女子欠你银钱,使得你满天下找她还钱呀?”理都不进他,我没有死心,即使知道只在乡村寻找,希望会更加渺茫后,我仍固执地一日复一日追寻那个梦,仍旧企图兑现关于“永远”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