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等萧吟病好,接过他后方能去台州府衙。左右无事,便将藏刀解下,递了过去。杨二从新制的刀鞘里抽出藏刀,抚过明亮的不锈钢刀面,轻轻用手指弹击,便传出“叮叮”清脆响声。金石声音如裂衣帛,引得萧歌探头去看。杨二更来了兴致,取过大把筷子,送至刀刃,微一用力,筷子从刃处纷纷断成两截,竟无一点涩碍。再点几滴酒在刀面上,酒水顺着锋刃滴下,刀上却再没有任何痕迹。

偶有着华丽衣裳的富贵少年骑着高头大马从中疾驰而过,留下一串放肆的笑声。推着小车的商贩闻见急切马蹄声迫近,匆匆躲让,待得让过,回头瞧那少年去处,又偷偷骂上一句。见此情形,拉着负满货物车架的红须胡人与同伴相视而笑,相互用怪异语言打趣两句。

北洋越来越富裕,这就让周围山寨的匪徒开始红眼了。向北八十里地的长风岭盘踞一伙强人,该处山大王遣人送信,横蛮地要求北洋镇给他进贡,否则……送信那人冷笑着不说出下面的内容,只从鼻腔里哼哼两声。

以两种肥料播洒的田地上,经细心治理,化肥和自然肥将土壤喂养得更加精熟肥美,地力也保持新壮。土膏肥美,不再有田土种三五年地力减退的现象。只是推广化肥之初遇到困难,看着这散刺鼻气味的白色细粒之物,竟无一人敢使用。

作为一名历史爱好者,我很熟悉这段光辉灿烂的过去。我更知道庞大强横的元帝国,会如何对待在中国历史长河中,如一个矅然宝石一样的宋朝。我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厄运作好准备,于是便有了那个不敢轻易说出来的大胆设想。

人流的集中产生一个必然结果:各种生活用度的小产业开始蓬勃展,甚至有外地行商见到此处生机勃勃,凭着商人逐利本性,也来此开店设铺。于是乎,油铺、米铺、布行、冠子行、酒肆、客栈,环村林立,一个成熟的小城镇逐渐成形。

诸事出奇的顺利,已经疲惫不堪的难民听说北洋村愿意收留他们,早已喜出望外,绝不敢流露半点不满意。他们双手赞成我提出的建议,并于当天就推出无锡虞桥的工匠周绮、周繐两兄弟、从沦陷的江北武进县逃出的武举人包圭、以及来自郢州的破落商人李茂,作为他们的代表。这四人充分具有地域性,因为本地方的人肯定推选本地的人当代表,原因无他,相互熟悉嘛。

我问他:“爷爷,还要接收他们吗?”杨焕却不回答,只叹息着朝那群难民走去。

到那里才现村人早到了许多,见着我又取笑来得晚了。我也呵呵笑着,挽起裤腿下田,一面回击笑话得最厉害的尹玉:“得了吧,谁人不知你尹玉最是懒散。平日都是午上三竿才能起床的主,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你才起破天荒起个大早,还好意思趁机取笑我。是不是昨日里孤枕难眠,通宵未睡啊?”尹玉和众人闻言皆是哈哈大笑,却在笑声中啐我一口,骂还道:“子清满嘴胡言,我尹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谁忍烦找个主子在家让自己服侍啊。”

袁小文吐吐舌头,将马匹靠过来,与我行做一道,却掉做个鬼脸,模样轻松之极。我看着他若无其事样儿,更吃惊这人当真没把杀死官兵当一回事。

抚了抚胸口,平息下突然而至的惊吓,埋怨道:“大和尚怎么不打声招呼,还以为又遇着强盗,没把我差点吓死。”

听他说话,蒋雯雯极快地飞瞟我一眼,脸上红晕更甚,兀自忍住羞意,强撑着说道:“叔叔就是喝多了,当然眼睛花了,哼,我便看了徐公子也是应该。家父好不容易请来公子,屡在内室说起公子学识神通,我与小莹极佩服的,来瞧瞧这样精彩的人物,叔叔说说,该当得的么?”

有的店主不怕事,偏要分辨两句,这些汉子一句也不多说,只上前一巴掌打去,而后强迫嘴角流血的店主立即拿出粮食。

向那几名乡丁说过几句好话,得知此地由一个叫作阿尔塔的大员外作主。这分明是个外国人名字嘛,我便问那人,黄脸尖嘴的乡丁却心好,先笑我了一番,说我孤陋寡闻,连阿尔塔大员外都不知道,然后又说,这员外郎名头是他拿钱捐的,大宋还没规矩不让胡人捐官吧。

看着面前奇异境像,我终于在这窄小房间里放声大哭。那女子的哀愁,她的忧伤,她临别时“永远”的呼唤,刹那间利刃般刺进心里。我抵抗不住她凄婉哀伤的双眸,我无法埋怨一个无力无助的姑娘,我要去寻找她,实现自己关于永远的承诺,即使那是一个永无尽头的幻觉之路。我阻止不了自己,无数次的梦境已深蚀心底,刻下的烙印再也消磨不掉,还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强迫自己:快去,快去,承诺不能忘却,这是你的使命。

我提了把刀紧跟胡应炎后头,只见随着官兵的狼奔豕突,匪徒们一个个嚎叫着满寨子乱窜。竟有十几名逃命得急了,从床上爬起来裤子都忘了穿,光着白生生的屁股攀屋越墙,希望逃出生天。

胸中恼悔于是更甚,直怪自己命蹇,这样子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寻着那女孩,兑现承诺更加显出荒诞不经。叹口气,干脆不去想她,我问那军爷:“这城市怎这样子,江南自古既是中国繁华之地,偏这里一付败落。又说江南人杰地灵,可一看之下,来往行人颓丧黯然,全两回事,这可奇怪了。”

屋里沉默半晌,可能那男子也想起自己家中多半遭了秧。良久才说道:“你自丈夫死去五年,便守寡了五年。幸得我平日里相助,你才得以渡活。如我屋遭难了,咱们便成亲了吧。”

我怔了半响,抬头瞅瞅他恶狠狠的目光,终是点点头,算作答应下来。大头领哼哧一乐,吩咐正笑着拉住捆我绳索的王勇,“你带下去准备准备,今日夜里让他跟大家一起去抢白家围子,便算他的投命状。”

下面的人等了片刻,见我仍旧待在树上,更是咬牙切齿地叫骂,“小贼胆敢不听爷爷的话?可知爷爷是谁,”还是当先之人在说话,他倒叫我小贼了。这时也不拍钢刀了,得意洋洋向旁边的同伴打了眼色,意思是叫着帮腔。那同伴立即心领神会,接着说道:“听好了,你家爷爷是青龙岗第十二头目,乃杀人无数、威震台州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勇是也。”

他即将组织进攻,我知道他的攻势会势若猛虎,因为陈昭和萧吟一样,是我赖以征战天下的猛将。

纵马冲锋,开始一个人的冲锋。感觉着身后白衣娇娘默默的注视,背脊处传来她泪珠的冰冷寒意,我知道,她开始了忧伤的哭泣。

青丝

正说着,女孩子突然站出来,挣红小脸,咬住苍白的嘴唇,露出不顾一切的坚决。她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比住心口,大声叫道:“范人强,当真要撕破脸皮么?别以为官大一级压死人,家父同是朝庭命官,再要强迫我嫁给你,便死在你面前,到时由家父与范知府在皇上面前打官司。哼哼,只怕你承受不起这后果。”

这话与其说给范公子听,倒不如是说给三名大汉听。范人强手被拧断,痛得快昏过去了,哪能回答。领头的高个子听女孩如此说,忖度之下,转身朝她深鞠躬,狞笑恨恨说道:“小公子爱慕陈小姐,我家大人便三番五次求婚,而陈大人总是巧言托辞,不把话落到实处。公子无奈,只有亲自到台州拜谒令尊,却恰巧在府前遇着小姐。也是思念成狂,行止言语上冒犯了小姐,却绝不是强迫你嫁给他。嘿嘿,只是公子被这小子弄得不死不活,事体越叨登得大了,恐怕陈大人也难以收场的。”

陈小姐气得小脸通红,颤抖的小手点着范人强骂道:“便只是冒犯么?一看到我便要捉去安庆,说是在那里便能安安生生结婚生子,这禽兽不如的东西,还将我奶娘打伤。告诉你们,再也休打本姑娘主意。父亲便把我许给一个瞎子,却也比这盗贼一样的人强上无数倍。”

瘦高个子脸色越变越冷峻,也不分辩,撂下句场面话:“小的们不敢怎样,只求小姐让这小子放了公子,后事自有人来处理。”

至此已不能有再好的结局,我看看陈小姐,见她仍拿刀比在心口,便将痛得只管哼哼的范公子推过去,然后冷眼看着他们离去。

一伙人刚走出门口,我松懈下来,疼痛便如火焰一样升腾,猛地布满全身。我顺着墙壁溜下去,那女孩几步冲上来扶住身子,泪水泫泫欲滴,直说道:“多谢壮士,让你受苦了。”

萧歌受惊动,也跑过来,见我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吓得拽住我手只是大哭。

过去良久,杨二才和尹玉回转,还带来一名州衙派去北洋的监军器所事袁航。问明情况,杨二与尹玉两人便欲夺门而出,去找那几人再拚命,却被我叫住,“早就走远了,到哪里去找,还是送我到李玉洁处,休息几日再回北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