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还会从心里泛起一股憧憬,或者它在为自己的盲目行为作解释:是那姑娘让我回来这里,那么她必会安排两人的见面,只不过我不知道见面的时间,还有,地点。

呵呵,传说中的时光旅程,就这突如其来的遭遇到了。

两个人影披沥银波,在山巅相拥。风又拂过,那名男子身上青布文衫撩起,轻舞飞扬,“啪啪”作响。我像幽灵一样在两人身边盘旋,只看见那男子在沉醉,嘴角泛上熟悉的微笑。大吃一惊,这张再熟悉不过的清秀脸庞,霍然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那双流转秋波透过细密轻风,便在脑中徘徊。

此时我的好奇心胜过了惊惶,只从书本上知道土匪徒众,却没机会亲眼去见传说中啸聚山林的绿林汉子。随着那座木头椽子围住的山寨越来越近,竟生出股急于进去一瞧的冲动。

军师唤门而入,上百名钻墙过壁、打家劫舍的盗贼吵吵嚷嚷围拢了来,嘻笑着围观这位被捆住双手的瘦羊。我当然不是肥羊,落魄成这样子,任谁也知道榨不出几滴油来。

穿过身边这群衣着破烂,头扎脏得霉黑布巾,腰里随随便便挎着刀剑的匪众,举目便见正面一座气派的大木屋,门楣上挂着一张巨匾,上面三个血红大字------“聚义堂”。

再环视寨子狭窄空地,一条条白生生的骨架、乱七八糟的破箱子、被撕得稀烂的衣服被褥,还有生锈折断的兵器,脏哄哄的几乎占满了整个地方。闹腾的匪徒好不到哪里去,个个生就一付囚犯面孔,脸容青黄,面带菜色,眼神凶狠又狡诈。这批丑恶的家伙挤在一堆,脸上都浮出幸灾乐祸的微笑。

不知从何处又传来股恶臭,直熏得人胸口烦闷,张口欲吐。我悄悄皱住眉头,心里直呼:天啦,这就是传说中的绿林,这就是梁山好汉所过的生活?

聚义堂出来个壮汉,斜扣着一顶皮毡帽,一袭大黑袍子半敞开,露出长满黑毛的胸膛。他大摇大摆往门口一站,一整满脸的横肉,粗声粗气吼道:“赵军师跑哪去了,现在才回?直他娘的,你还策不策划行动,白家围子还要不要抢?”明显是山大王的壮汉又指着我,“怎的掳来这样一个小子,看着没甚油水,叫我们啃他骨头么?”众匪徒便是一阵大笑。

现在才知道军师姓赵。这位赵军师慢步上前,先唱个诺,而后说道:“先谋而后行嘛,赵某去打探围子情况,因此回得晚了。这小子嘛,确实是块骨头,不过肚里有些墨水,青龙寨倒是用得着的。”

他指向我,又接着道:“屡次向大头领说过,我青龙寨想要大展,必先收罗人材,光是蛮打蛮杀,成不了大事。这小子满口在下、兄台的,遭王勇威胁,却脸色不变,可见有点本事。大头领不如收下他,也许会是个臂助。”

赵军师在那里振振有词,我却在为他的自作主张而愕然。心里直叫倒霉,怎么一出北洋村便要当一名土匪?

连忙叫道:“谢过军师好意,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可干不得打家劫舍的活。老天还有好生之德,各位好汉便放过我吧。”

大头领本来对赵军师的说话无动于衷,此时听我操着半生不熟的吴侬软语求饶,反来了兴趣,当下喝道:“怎的,你小子把青龙寨当作菜市口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哼哼,偏要留下入伙,如若不从,便一刀宰了。说,入是不入?”

我怔了半响,抬头瞅瞅他恶狠狠的目光,终是点点头,算作答应下来。大头领哼哧一乐,吩咐正笑着拉住捆我绳索的王勇,“你带下去准备准备,今日夜里让他跟大家一起去抢白家围子,便算他的投命状。”

赵军师拍拍我肩膀,也说了声“去吧”,便跟着大头领入了聚义堂。

我问王勇什么叫投命状,王勇眼角上翻,轻蔑地看我一眼,回答道:“就是让你背上一条人命,以后便不敢反了山寨。”

这下子心中的悲愤可想而知,先被逼着入伙,现在又要叫我杀人。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嘘唏自己怎的这等命苦。按捺住惶恐不安,脑子里想起梦中那个女孩:如今做了贼子,却叫我怎么去寻找?

王勇帮我寻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充当抢劫的武器。又待吃过野菜搀杂糠米的晚饭,大头领和赵军师便带齐一百多号穷凶极恶的徒众潜下山去。在行走中我问负责监视任务的王勇,“你们胡作非为横行霸道,想抢就抢想杀就杀的,怎还如此窘迫,连好酒好饭都没有一口?……大家伙儿的衣裳也破烂不堪,这盗贼可做得有点寒酸。”

在黑夜里,王勇的脸依旧可看出变得通红,他恼怒骂道:“小贼找死么?他娘的,如果不寒酸,老子们也不用做匪了。”

跟在身边的另一人没他那么大的火气,悄悄说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出来做贼。不过官府和地主,收粮收租太厉害,本就养不活人,又遭他们灾祸,为活命只有反了。”

我问道:“大家都是这样么?”

王勇见我追问个喋喋不休,更加生气,骂道:“闭上你的鸟嘴,再东问西问,爷爷一刀砍了你。”停了一时,忍不住叹口气又说道:“都是这样的。朝庭和鞑子打仗,用度无数,这军资消耗只有用我们承担。打胜还好说,大家还想得过。可连连战败,疆域越来越小,战争却越来越激烈,天下百姓的负担便越重。可皇室和大臣们毫不知收敛,仍旧铺张排场,这百姓日子便过得更苦了。”

大头领在前面骑着着山寨惟一的那匹骏马,低吼道:“后面叽叽喳喳干什么,走得快些。”

王勇得大头领喝斥,稍停了停,回头又我诧异的目光,不顾喝斥,压低声音说道:“别那样看我,奇怪我懂得那些道理?哼,我可念过私塾的。”我便点点头,竖起大拇指朝他晃晃,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王勇得意地笑笑,说道:“丞相贾似道为解困境,施‘买公田法’,本来想收缴大地主大乡绅的田地。可是负责执行的下官们,早和那批有钱有势的人勾结到了一堆,结果他们的田地稍分了点出去,最受苦的还是小户农人,万千家土地尽被收官,致使无田可种,无粮可收,万千人立即陷入绝境。唉,这样一来,我们就更不得活了。你倒说说,我们能不反吗?”

我沉默着,心里却在默念官逼民反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