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小船渐渐没入前方的黑暗中,郑庆抬头眯眼,看着两侧高丘上的几点灯火。那里应该就是郑凌曾说过的南北两处守口小寨。只要攻下那两座寨子,能进能退,此战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嗯!说得也是!”郑庆点头。郑凌说得确是没错。这两年,两浙外海上跑的新近海船,都是仿着衢山船的式样,船身修长,桅杆高耸,形制同旧式海船差了不少,与福船的区别一眼就能看出。要是突然有两艘福船行在一群衢山船中,就如一群白羊中混了两只黑羊进来,的确扎眼,说不定就会被赵家的眼线盯上。虽然按郑凌早前的猜测,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这点风险不值得冒。

“笑话!”第二个参谋从鼻子里喷出不屑,“谁知道那滩涂是什么情形,万一都是石头呢?夜里看不清,选错了地,忙活一个晚上都别想上岸!”

衢山岛上的军事训练从没停过,只要赵瑜一声令下,随时可以抽调出五百名经过严格训练且大部分见过血的战兵。不仅如此,良乡船行之下有千料以上的海船七十四艘,虽然常年在外跑着水运,但衢山港中随时都有五艘以上的海船停泊,从商船转为战船,只需水手们持弓披甲就可以了,弓弩、甲胄、旋风砲,向来都在底舱备着。

赵文叹道:“说说缘由罢!”

时间慢慢过去,两队队员已经在球场边热身了很久,支援他们的鼓吹手却也把擅长的调子翻来覆去的吹了七八遍,口干舌燥,却仍不见开场。看台上等着的观众们也开始鼓噪起来。

赵文接过,应道:“俺记下了。”

“哎,俺要出去瞅瞅!”

“三成……”邓肯压低了声音,他回头看了身后的众人一眼,见没人注意,方安心解释道:“俺不是怕炸膛吗?”

“许是那边的军器坊造出什么新玩意儿罢!这些天,东边岛上不一直轰轰轰的响着?定是弄出了个厉害的火器!”

大食海船上已做好了决死的准备,但这时,一声尖利的号角从在外围望风的海盗快船上响起。听见号角声,海寇们突然停止了动作。伊德里斯愣住了,不知发生了何事。很快,海盗的号角声又再度响起,不过这次,却急促了许多。与此同时,低沉的战鼓,在海上隆隆作响,远远的从前方传来。

三天来,土著联军接连不断的发动攻势,每一次攻击都留下大批尸首而溃退,河边田土尽赤,壕河几乎为之断流。虽然土著的每次攻击皆尽失败,但给那霸寨中的压力却越来越大——土著的攻城技术竟然在不断进步。

赵瑜一瞪眼:“嫌少?那就一千遍!”

赵瑜一挥手,笑道:“去吧,去吧!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这些日子你也够累了,也该歇一歇!”

“……三五四十,四五五十……”前两批土著大半穿着苧麻编的甲胄,看上去十分寒酸,而现在这群土著却有不少披着兽皮,陈猴儿估计,那可能是勇士的标志。

许继祖大怒跳起,一把抽出腰刀,作势向前,口中骂道:“就让小子你看看爷爷的胆子!”

不过这几天,赵琦的心情不好,见人都冷着脸,两名使女做事说话都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于他。吃完早饭,赵琦掀帘出门,却听见身后的使女们长舒了一口气,好像解放了一般,惹得他更是不快。

赵瑜、赵文收敛笑容。赵瑜冷道:“当然有……童贯他动不了我们,但他能动岛上生意!”

此事一了,赵瑜便要告辞离开,寨中之事,他丢了三四天,却要赶回去处理。马林溪也不留他,只是叮嘱道:“新样战船业已造好,二郎最好早点把配套的兵器送来。”

丁涛摸着脑袋,回头怒视。却见那水手抱拳躬身,恭恭敬敬道:“禀大当家,四十二个娃娃一个不少,却都齐了。”

赵瑜微一皱眉,冷声道:“不知诸位父老从何听来?”

这个闷嘴葫芦,既然不肯说话,当然也就不会帮浪港寨做事,章渝去劝,却吃了闭门羹。最后惹得赵橹烦了,虽舍不得杀他,但一气之下还是把他丢到了衢山,让赵瑜处理。

不过,随着地位日升,两人之间也有了争斗,所谓‘君子以义合,小人以利合’。利益就这么多,两人胃口小时,还能分着享用,但官位高了,胃口大了之后,两个奸人自然不能相容。如果不是昌国县浪港海盗之乱,童贯接任浙东招讨,奉旨出外,大观三年,蔡京便会被夺去相位。不过,当童贯挟平乱大功凯旋回朝,蔡京的宰相也就当到头了。先被贬去监修《哲宗实录》,接着又被出居杭州。虽然表面上是御史台谏官们的功劳,但若没有童贯在宫中下眼药,蔡京多年宰相,党羽遍布朝中,如何会毫无反击之力?

陈五回礼道:“托福,甚好。”他迟疑了一下,又道:“如果大当家与文兄弟有要事相谈,某过阵子再来也无妨!”

但凡商港,港外高处往往建有地标,现代是灯塔。而在中国古代,便是以佛塔为标志。如泉州港外便有六胜塔、关锁塔,就算明州,在大浃江口的候涛山上,也有一座插天鳌柱塔。当商船抵达港口时,即能远远望见佛塔高耸云天,提醒商船,船只即将抵港。

汉子哈哈一笑,“某粗人一个,哪当得起官人‘兄台’二子。某姓陈,行五,是这艘‘甲十三号’上的船长。官人若要称呼,直接唤某‘陈五’便是。”他又打量了三人一眼,道,“看官人的装束打扮,应是大户人家出身。想必不愿跟那些粗人挤在一屋。我这船艉舵楼,尚存一间上房,虽比不上城中楼坊的富贵气,却也打理得甚是干净,正适合三位小住……只是船资略略高了点,包了三餐,却要十八贯,不知官人意下如何?”

李二顺先一愣,继而叹道:“还不是那些浪港贼寇害的!”

他输不起!

夏三矛放下麻布,憨憨一笑:“熊将军有所不知,小人这辈子都没穿过铁甲,今日是头一遭,这不是看着稀罕嘛!”

蔡婧屈膝一福,应声道:“小妹知道了。”她牵起陈绣娘的手,跟着赵瑜便要离开。

拐杖夺夺的点着地面,赵文紧紧跟在赵瑜身后。赵瑜突然而来的决定让他疑惑,他不得不再次确认,“二郎,真的不走了吗?”他问道。

慌忙转回头,弓起六尺高的身子,夏三矛恭恭敬敬道:“熊将军!”

赵瑜放下笔,问道:“何事?”

“没事,没事,精神着呢!”

“算了,不提他了……”赵瑜转而问道,“我交待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小人只是想求二郎,如果二郎日后真的要远行海外,能否在船上给小人留给位子?”

“说不定二郎你真的想做官呢!以二郎之才,如果机缘巧合,日后升做横班【注2】也是等闲。不过……小人觉得还有一种可能?”

“闭嘴!”赵橹一声大吼。赵瑾一惊,俯首听令。

这位闺名绣娘的高挑美女,赵瑜记忆极深。四年前,象山寨陈大当家故世,蔡禾曾带着他前去吊唁。当时寨中群龙无首,各个头领互不相让,几乎要当着外人的面火并起来。那时陈绣娘不过十五六——也就赵瑜现在的岁数,她一言不发,提起两把短剑连杀了四个要做反的小头领,鲜红的血液溅在素白的孝衣上,如桃花般艳丽。看着陈大当家的灵柩前,几百名积年悍匪齐齐向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拜倒,蔡禾啧啧赞叹,连声称她是奇女子。若非后来她自誓不嫁,蔡禾还有为赵瑾向她提亲的打算。

赵武抬头傲然看着前方:“不是说杭州来的官军有七十条船嘛。蟹浦港就那点大,几十条千料战船挤在里面,就算所有人都在船上,不花上一个时辰也出不来。就像曹军在赤壁一样,所有船都连在一起,只有被烧的份。当年,周郎火烧赤壁,今天,浪港照样火烧蟹浦。”

“他们敢不来吗?!”赵瑾针锋相对,“所谓城门失火,殃及……那个……鱼池!现在官军连败数次,为了向官家交差,必定会拿其他寨子充数。有官军……那个虎视眈眈,他们不投靠我们,哪还有其他去处。”

“靠女人!”赵文沉声道:“打下衢山之后,寨中的兄弟几乎都娶了亲。现下占了昌国,各家大户抄出来的女眷有千人之多。俺挑了些相貌端正性格柔顺的,送进各个头领的房里。再剔去老的小的,还剩下有四百多人。俺请三叔派了人到海边各渔村宣告,只要入我寨中,经过一月训练,考核合格的前五十人,可以在四百人中给自己挑一个婆娘,接下来的五十人,寨里会给他配一个。其他人只要日后有了战功,一样会有女眷分配!”

对于战船的大小,赵瑜并不满意,他希望自家的战船应该从三千料起跳,一千料实在小了点。

马林溪见两人说得肯定,也打起精神,同意道:“好罢,便去看看。”

女孩红着脸,不敢抬头。

车鞭当空一挥,拉车的水牛便举步前行。牛车穿过寨中,寨里的喽罗见了赵瑜都弯腰行礼,赵瑜一一点头回应。他心中暗喜,寨里的这些喽罗,比昌国之战前要恭敬了许多。

两人一起笑道:“自然要见识见识。”

马林溪沉思着,这几年浪港寨的行动在心中流过,他想起一句俗话,喃喃道:“要当官,杀人放火收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