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立定转身,脸上似笑非笑,“文兄弟唤我何事?”

石刀向下拖着,破开了胸腹,血液立刻涌了出来。鲜血在青黑的石台上流淌,画出扭曲的纹路。她死死盯着血色纹路的变幻、扩展。最后,她双手探进女童的腹腔,沾满鲜血收了回来。猩红的双手在脸颊上涂过,一片血红。

“还议什么,那些鸟人接近一万,俺们只有一百,除了守城还能咋样?”先开口的是左副都头许继祖,他二十年前就跟赵橹一起打天下,乃是赵瑜、赵琦的叔伯辈,资格够老,说话自然无所顾忌。

真正的琉球,现在不过刚从部落文明中进化出来,仅仅出现了一点国家的雏形。琉球岛上,各个土著酋长自称按司,各自统治着一小块土地。这些按司互相攻伐,征战不休。如果没有衢山军的插足,到百年后,在琉球本岛上,各按司将会逐渐并吞,整合成山北、中山、山南三个王国,也就是所谓三山时代。

“所以说,”赵瑜总结道,“只要不离岛上、船上,童贯那阉人就算权势滔天,又能拿我等海外野人如何?”

“这些小子都是刚从岱山招来的新人,他们人数太多,市舶司的两个官儿又不是瞎子,从西头正港上岛就太扎眼了,只好借用马叔你这儿了。”他解释道。

不过,这次他却想错了。也就半刻钟的样子,金角交鸣声刚刚停歇,船就已经定了下来。水手们的号子在通风口响着,却是在招呼着下碇收帆。很快,舱门外的过道上一阵嘈杂,人声、脚步声响成一片,丁涛知道,应该是住在底舱的那些哥哥们闹出的动静。

虽然前两年,他们在赵瑜收缩衢山势力的一段时间里,吃了不少苦。但等到衢山军重新登上岱山后,他们便又过上扬眉吐气的日子。那些曾在赵橹死后欺凌过他们的庄户,现在都成了衢山岛上的奴工,家中田土也成了赔礼。只有在衢山军的刀枪下,他们的地位才会稳固,这一点,受过教训的村长们心知肚明。

三年前,浪港海寇扬威海上,北至通州,南至温州,都是浪港水军的势力范围。为了搜集人才,赵瑾便带兵攻破了海岛牢城,把囚禁在内、为盐场煮盐的两百多名囚犯都一股脑的打包到昌国,其中便有这陈先生。

因此,三年来,赵瑜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部属安插在各个地位不高但有实权的位置,而把高位让给赵橹旧部。如岛上的五百正军,是赵瑜打散浪港军中旧日编制,重新选练出来的精兵。其中五个都头皆是原浪港寨的老头领,但下面的队正队副却大半都为赵瑜亲信。其他如良乡船行、港中职司莫不是如此,就连赵文现在的监镇位子,一开始也是一个寨中老头领先坐上去的。

陈五一迟疑:“这……”

这些水手的本来身份,蔡倬不问即知,定是当年赵橹的残部,不然,何以会身携杀气?不过据他所知,这些残兵,在赵橹死后就被童贯所招安。依大宋的祖宗成法,贼兵如被招安,只会挑出其中最精壮的十分之一来编入军中。其余的便会被遣散回乡,由当地衙门安置编管,严加监防。但是,现在的情况却很明显,这些贼寇并没有老老实实的回老家务农捕鱼,而是被人暗中组织了起来,而且这些被组织起来的原贼寇数量极其惊人。

甲板上,几个水手在整理着帆索,一名汉子却躺在船头上晒太阳。年轻人把三人引到船头,那汉子闻声就跳了起来。

小二接过缰绳,先向楼中喊了声“住店的熟客三位!”,回头对着三人嘻嘻而笑:“官人说哪得话,就算不给赏钱,小人敢不尽心伺候着?!这丰邑楼几十年的老字号,可不会砸了招牌!”他又从随从手中牵过两匹黑骡,一边把三匹坐骑的鞍鞯卸了,交还随从,一边说道:“三位客官放心,莫说马儿,就是骡子、倔驴,小人也一样会打理得清清爽爽。等着客官随时取用。”

熊将军眉眼一狞,冷声道“夏巡检有何高见?!”

赵瑜嘿然一笑:“当然得从西面。”以己方船队的航速来算,要想不被官军察觉,而绕道他们背后,大约要两个时辰。那时已是傍晚,日头西垂,从西南方突袭官军,船队正好处在夕阳的所在。在阳光的掩映下,不接近到一两里内,官军绝对无法察觉海盗船队的逼近。

他在衢山西面和南面的外海上派了七条斥候快船,监视着各条海路。最远的前出有五十里,直达岱山岛。只要它们发现敌船,便会燃起船头狼烟,然后由三艘渔船中转,把敌情传回岛上——这是模仿烽火台的做法——由于每艘船的烟号不同,所以很容易判断出敌军的来袭方向和距离,不过船只数量就只能欠奉了。

赵二郎封锁了船只,封锁了港口,封锁了大道。而小武头领,率着一百名出身于浪港老寨的士兵,直奔岛北的采石场。随后,一股浓烟就从采石场中滚滚而起,那浓黑的烟柱,就算在海上也看得一清二楚。第二天,就听到了传言,采石场中的四百健奴都被活活烧死在奴工草屋中。没人怀疑这是谣言,因为那一天,港口中始终飘散着一股焦臭和肉香。

海上。

听赵武提及郑家,赵瑜顿了一下。许多事,他和赵文已经心照不宣,但对赵武,还是瞒着的。

赵瑜笑笑,正待说话,一个兵士跑了进来,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叫道:“二郎!”

赵文的出现如久旱降甘霖,赵瑜大喜跳起,“快快进来!”

赵瑜一拍手,洒然道:“明说罢,明府你有我的把柄,而我也知道明府你想要什么?我给不了你权,给不了你财,但我可以保你一条命。一本空白度牒,一个与你体貌相似的奴工,再加上一艘停在合适地点的小船,不知明府意下如何?”

他把账簿放回几上,在封面上一下下地拍着,“所谓事有反常必为妖,就因为做得太漂亮了,反而显出假来。大郎同我说过,浪港寨起兵做反,是盐入减少。按帐中记载,去岁的确是比前年少了四成,如果只看账簿的确挑不出毛病。但偏巧去岁吾看着海上来来往往的私盐船眼热,使人从衢山偷师,学着在盐场中开了几片盐田,这私盐的买卖倒也知道一二。”

“大食?”赵瑾只抓住了赵瑜的第一句话,“这么多年,寨里倭商、丽商抢过不少,但什么时候跟大食番商打过交道?……别跟我说你是自己看书学的,章先生这个进士都不懂,你凭什么会懂?!”

一个时辰后,赵瑜赶到了船坊。跳下骡子,把四条腿打着颤的牲予守门的卫兵,他走进被竹篱围起竹篱围起的船坊中。

海岸线近了,蟹浦港已在眼前。旗舰上的灯火在闪耀,三十艘快船从船队中抢前而出,这些船上都满载着柴薪油料,战火将由他们首先燃起。

见赵瑜轻轻巧巧的就把老父的火气平掉,赵瑾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没把心情表现在脸上,直说道:“刚才也没说别的,就是想把二叔出殡的日子定下来。二弟你素来跟二叔最亲,所以爹爹想问下你的意思。”

“……这次征召新兵,因是以海上为主,多选渔民。但这岛上的渔民宁可撒网捕鱼,也不肯当兵吃粮。这些渔民的村子都穷得很,有两条渔船就算大户人家,况且他们都不会种田,原来的老招数却难用上。

二月二十三,第二十天。赵瑜主持岛上的春耕仪式,组织岛上各村村民,祭奠皇天后土,送了春牛。各作坊的坊屋陆续架梁,海堤和河道开始修造。

赵琦给赵瑜脸上的表情吓到了,他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指着东边,小声道:“就是岛东头的蛇移门【注2】。”

赵瑜怜意大起,这等温婉羞涩、楚楚动人的女孩儿,不论前生今世,总是最能撩动他的心弦。他拉起小女孩酥软的小手,走出院子。

赶车的小喽罗回头嗤笑道:“哪儿啊……还没上山呢!这是山脚小关,往上还有还有两关。我家浪港寨可不是那些土围子、木栅子……”

“回爹爹话,是到港后的。”赵瑜应声道:“各船上货时,我都是分开来记录。哪艘船出了事,用红笔一勾便可。”他大哥爱挑刺,而老爹也是精细人,被这两人逼着,赵瑜做事时,总是多加小心,唯恐被找碴。

马林溪抬起头,专心听着。

“一水之隔,岂能算远。”

‘这小子,怎么越来越骄傲了?’赵瑜感觉有些不对,这不是好兆头,‘得找机会让他受点挫折,把骄横之气及早打压下去才是。不能等到吃了大亏,把命送掉时再后悔。’心中转着念头,口里却道:“管他那么多,结果好才是真的好。我倒盼着敌人都胆小如鼠,见了骷髅旗就望风而逃。”

“要是能做我会不做?!”赵橹一脸不爽,“刀头舔血,桅顶吃风的买卖谁愿意干一辈子?!”

庆贺胜利的欢宴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县衙大堂里热气蒸腾,四溢着烤肉和刚热好的黄酒所散发的香味。浪港寨的三位当家——赵橹、蔡禾、至善坐在上首畅叙离情,时不时发出一阵欢笑。

提到那个已经死去的亲随,赵瑜也是有些黯然。他手下能有自我决断能力的聪明人也就聊聊数人,少了这么一个他都心痛不已。“是我的错,要不是山上那把火,我们就完了。说起来,我真欠了承业兄弟一条命。”赵瑜承认,“不仅如此。虽然我把承业兄弟派去就是以防被人偷袭,但当官军出现在官道上的时候,我还是把他和山后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临到大事有静气’,离这样的境界,我还差得远呐……”

夜已深,人未眠。

城头上冒出了一溜脑袋,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肖白朗的身上。他的鱼鳞甲太过扎眼,以至于被人一看,便能知道他的身份。城上几只手对着他指指点点,肖白朗甚至听到有人提到他的名字。在昌国巡检司干了七八年,肖巡检的一杆大枪在两浙外海还是有些名气。

王启年恨恨道:“那费立国办事如此大意,如何当得都头!此战若因此而败,断不能饶他!”

到时,如果官军真的派了几个哨探上来,他该怎么办?

赵瑜连忙闪开,看着章渝伏地嘶喊。

四十张弓,六十架弩,箭矢各一万。装备赵瑜手下的兵勉强也够了。

此事赵瑜不是不知,只是首次单独领兵,压力又如此之大,让他心态有些失衡。

大门之后,就是一条数十步长的青石板路,直通着仪门。路左边的南监,路右侧的寅宾馆和三班院都暗黑无光。倒是寅宾馆和三班院之间,供着土地和衙神萧何的双祠院中尚有几注香火。

眼见得这些闲杂人等就要放声大叫,赵瑜心中大急,惊动县衙无妨,要是让其他城门守兵有了提防,那麻烦就大了。他赶紧提气高喊:“某乃浪港赵二,今夜来此,只为贪官,不伤百姓。尔等快快各自归家,若还在街上游荡,小心刀枪无眼。”

“你混得进来吗?”至善果然给转移了注意力,他嗤笑道:“小子,人笨没关系,但要学会藏拙。蠢话要留在肚子里,别拿出来给人笑。这昌国县城内总共才几户人家?突然一天有一百多生面孔进城,还是赶在年前,任谁都知道不对劲了。再说,别看我这庙小,白天香火却盛得很,人来人往的,你往哪儿藏?”

看到县城,赵瑜一行就停了下来,而赵文赵武却径自前行。好半晌,赵武才先领着两人回来,他们是赵瑜一早派出哨探。

御史龚击蔡京,朝廷将逐,瓘言:“绍圣以来,七年五逐言者,常安民、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