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仍然没有。”

这一时刻我对“野嘴”的幽默丝毫也不感兴趣。他尽力屏住呼吸的声音暴露了他的担心,而且这种担心立即传染给我,使我的肾上腺素陡然加快了分泌。

沃伦·思佩克的黄色小平房建在少数保留下来的运河的河沿上。今天河水表面有一层五彩的油膜覆盖着,河岸上挤满了鸭子,绿草在拼命躲开鸭嘴的啄食戏弄。路的那边是大量的高档公寓套房,但是在运河的这边却是一排平房,它们一定是阿伯特·金尼那个年代修建的,一直在顽强抵抗着发展神话的掠占。从朽败的木质和剥落的表面涂层以及古怪的装饰,还有后院荒芜的园地来判断,它们一定是属于哪个执拗、疯狂的地主。像思佩卡的小屋,窗户和门都安装上了防护栅,这种安全考虑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它的古典型的魅力。

它是一幢巨大的都铎时代的官邸,棕色方石饰面的木混结构,汽车入口是一个常春藤覆盖的拱顶,房屋是双披屋顶,有三个中世纪风格的烟囱,高大的凸窗全部镶着钻石形状的窗格玻璃,会使你不由自主地想到白雪公主会不会从里面飘行出来。实际上,如果你没有看到在这个雨天横在道口的几株瓜德罗普棕榈树,这幢房子完全会给你一种置身于英国来斯特郡的良好印象。

当然关于维奥莱塔的那一套是撒谎,我真正想得到的是她的雇主的情况。我沾沾自喜地向吊在那里的“班克·狄克的工作便衣”瞥去,但是感觉它在责难我:它知道我只不过是在对自己撒谎。

我脱下我的衣服,上面还有一股飞机舱内的气味,地躺在这被子上,想象着女人们制作它的过程,想象她们的手指抚摩过的每一条线,生满老茧的手指,瘦瘠坚硬的手指,它们把昏黄的灯光也都织进去了。她们在一起制作多久,她们就能用双手把属于女人的那份相互间的联系保持多久。“我的联系又在哪里?”

“这里不是‘希拉顿’,野嘴。”

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她到这里来做什么。我激动得发狂似的只来得及把她的图片的复印件全部从墙上撕下来。大片大片的墙灰落下来飞进我的眼里,我把它们揉成一团扔进垃圾堆里,试图强迫自己马上变成一个尽心尽职的fbi特工。简娜·玛森正赶来看我。然后我意识到那条橡皮章鱼还挂在我办公桌的上空。

“我为何要自寻烦恼呢?”

“谁在说妻子了?我自己到蓝奇商场,放进每一个酥饼,每一片水果都是亲手挑选。”

“那些狗。”

男人和女人们提着购物袋,推着婴儿车,迈着悠缓的步调,自得其乐。我猜想他们大概整天都无事可做。道旁的桌子上摆满了刀叉,人们在绿伞底下悠闲地吃着午餐,一面观看从蒙塔娜大街到海滨川流不息的人潮。到海边你就可以看到第十五街像条平展的蓝色带子,一直伸到远方。

“为什么,因为他不能得到提升?”

照片表面光滑,我盯着它们,陷入了一种麻木、怀疑的状态,那是些8x10时的照片,彩色,比我们见到过的或所想象到的任何色情描写中的更加令人难以致信,每张照片的右下底角注明的小字“v·奥尔瓦尔多”表明了死者的身份。没有任何信函,还有一件事是不应该的:整个照片上都布满了发信人愤怒的痕迹,比如指纹。首先,在十字街口用彩色铅笔划出的箭头标明了假想的射击点和轿车可能的行驶路线。

我说不出话来。芭芭娜瞪着我,有些沮丧:“你是不是觉得那些掉眼泪的故事太粘乎?”

我脑袋里转着念头:什么叫作某人的“替美国政府做事的大堂姐。”

我驶回停车坪,把车藏在一辆卸货车的后面,然后开始整理头绪:我现在的工作是保证银行里面的事情不变糟。我让他先进去抢劫,然后也让他出来,这种办法会使每个人感到高兴,除了银行经理,哪怕他是个低胆固醇,也可能发作心脏病。银行当然是保了险的、顾客只要不乱动会很安全。可要是我进去打扰他的话,倒不一定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我来问你一些事情。”他的眼皮低垂着,就像一只正在打瞌睡的鳄鱼,“如果医生是清白的,那么玛森为什么要找他的麻烦?”

“我不知道。”

“他强暴过她?”

“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她只是……”

“疯子。”

“不。是一个女演员和一个著名的瘾君子。”

他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他知道一个瘾君子就是一个瘾君子,这跟她是否花了五百万美元买一幅画无关;就像丹尼斯·希尔为了柯卡因,“野嘴”沃克尔为了痛醉,还有约翰·罗思在床上一样,她的存在仅仅是为了那只贪得无厌的胃。

“她需要的是支配力。”

高罗威只是自己嘟囔着。

“我正在写一份报告,但我认为你应当想知道asap的结果,因为这个……政治形势。”

过了一会儿高罗威站了起来,两只手梳理着头发,然后就不断地前后摆弄他的便裤上的腰带,就像一个老头子,因为坐久了,要把他的短衬裤放松一下。

“我会妥善处理它的。”

他似乎重新振作,摆脱了忧虑,坚定起来。

他甚至说我的工作做得不错。

我向芭芭娜详尽地叙述这次会面的始末时,她给了我一个最高分五分。她确信到这个月末,我就会得到提升,到绑架与敲诈组去。

但是一个小时后,我就接到玛格达·斯脱克曼打来的电话。

“我刚刚跟高罗威先生通过话,我感到非常地意外。为什么你要结束这件案子?”

“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对医生提出起诉。”

“证据不足?我们给了你时间、日期、剂量——”

“我相信你知道,要在法庭上使一件案子成立,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个人的起诉而已。”

“一定有什么东西没搞对。”

“我是主要调查人,这件案子应当结案,我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我不满意。”

“那是你的权力。”

斯脱克曼抑制住自己,没有提高音量,仍然用享利·基辛格的私人代理的权威语气低沉地说:“我们对你相当失望,安娜。”

“我们?”

“我们相信,作为一个女人你本应当懂得更详尽的问题焦点。”

“作为一个女人,”——我变得愤怒起来,要保护我自己不受诽谤——“我认为你和你的当事人对详尽的问题焦点一无所知。”

但是她只是用那种平淡、老套的腔调来反击:

“我们一定会阻止依员哈特大夫再这么干。简娜原想使事情保持平静和谨慎,但是情况已不允许我们再谨小慎微了。我将建议我的当事人今天就对依贝哈特大夫起诉,我向你保证,明天全世界都将知道这件事情。我希望你不会受到交叉火力的袭击,安娜。我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像你这样聪明、守信的人身上。”

当我挂断电话的时候,“班克·狄克的工作便衣”正在触着玛格达·斯脱克曼的霉头。嘿,那不是我。

第二天清晨五点钟心脏的跳动声吵醒了我。我扭转身子侧躺着,脸埋在枕头里,整个身体被一种低沉的敲打声所震动,就像是通过一副立体声耳机听到铜鼓的闷响一样。

随着玛森案件的冰结,我决定要早点下班到银行去,赶在交通高锋之前,把外公保险柜里的文件拿出来送到霍待·斯普润去。这会是漫长而沉重的一天,我不由自主地想,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这样沉痛把自己过早从睡眠中唤醒的原因,我需要及早作好准备。

但是,我现在的状态如此糟糕,唯一能做好的事件可能只有游泳了。在清晨五点半钟,我能想到的游泳地点恐怕只有圣莫尼卡学院游泳池的南加利福尼亚水上俱乐部。不管你信不信,每天的黎明之前总会有五十个人习惯性地出现在那里。你可以同他们一同竞争,或者只是按自己的方式游,也许你会感到震惊,因为在那里你能够彻底地心无旁骛。

我汗流浃背地穿好衣服,把巴罗库塔开上了华盛顿大街。天仍然很黑,气温约有五十华氏度,我心神不安地行驶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在冰冷的更衣室里换游泳衣帽时,听到几个ucla学生正在叽叽喳喳地谈论些什么,对于他们而言,今天的早泳只是为他们的友谊做一次热身运动而已。他们会在一起吃早餐,然后到晚上再聚在一块儿玩保龄球。而我却是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寒颤里去。灯光照耀着巨大的露天游泳池,所有的游泳者都戴着色彩鲜艳的泳帽聚在池壁边,一道明亮的彩色虹光随着水面蒸腾起来的雾气飘荡在半空之中。

然后,在十条水道里突然翻起一片手肘和脚掌的白光,剧烈搅动的池水随着教练发出的节奏音僻哩啪啦地响。我只是其中的一个人,不用再想别的;领泳者后面有两个人,五秒钟的距离,九十秒钟的一个来回要重复六次,然后换另一种泳姿。游了一半的路途我就感到心力交瘁,不得不接受失败。等莫名其妙的恐慌平息下来,至少已用了一个小时。

我返回我的公寓,洗了个热水浴,收拾好东西准备到沙漠里去。但是,我发现留言机里已经有两条调度员发来的电讯,说sac高罗威正在找我。

现在我心脏的敲打变得更加紧迫。似乎今天早上我的身体刚刚苏醒过来时就已经感觉到了,玛森的案子还没有结束。

四十分钟后我喘着气赶到高罗威的办公室时,头发仍然是湿的,眼圈周围还有潜水镜留下的压痕。他是在汽车里给我传的话,但现在自己却被交通阻塞给耽搁下了,所以我不得不瞪着窗外的天空,看着它一点点的明亮起来,等到他迈着大步进来,重重地关上门时,我已经在这儿呆了长长的二十分钟。在他嘴里狠狠地咬着一支早熄灭了的雪茄,满抱的报纸一进门就朝我扔了过来。

我笨拙地乱翻着上面的大标题:

简娜·玛森控告医生;治疗失当被传讯

“我的医生把我变成瘾君子”——简娜·玛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