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方婷回去之后,我确信自己已经完成了一个职业马拉松运动员的正常锻炼水平。因此回到寝室虽觉疲惫,但仍不失成就感。

我的寝室是一般所谓的“混合寝室”。四人一间。

我跟一个行政管理系的矮矮瘦瘦的男生睡一边。如果不是自作多情的话,我认为我跟他的关系好到无以复加——他叫王权,父亲在市政府工作,已有迹象表明(比如随时随地有车调用)不是普通公务员。

另处两位跟我们关系平平,是那种即便买根冰棍都各自付钱的朋友。他们都来自生命学院。因此两人的脸颊一年四季都是红润的,而他俩的关系倒挺不错。

“我见到方婷了。”一进门我就近乎疯狂(其实根本没必要这样,这是我后来的看法)地冲王权喊,他正在玩手机。

三年前,也就是我刚进大学的那一年,王权“爱”上了经济系的一个叫孙丹的女生。她最初是以“女社会活动家”的派头进入王权的视野的。

她参加了一个叫“公关协会”的社团组织,又与另外六十位与她同样精明强干的女权主义者竞选校“外联部”秘书长一职,又因表演天赋有所欠缺而凄然落选。落选后的她据说又猛然对庄子生兴趣,便兴致勃勃地加入了文学社。奇迹般地成了文学社社刊“哲理小语”栏目的主要撰稿人。

她与王权的爱情事出偶然——其实是两辆漫无目的而在学校广场乱窜的自行车相撞了。车主人便是她跟王权。无聊使得他们很快惺惺相惜。关系的确定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王权事后承认:他买这辆自行车所花的时间都远远出得到这个恋人。但他们似乎很满意,不久便互相称对方为“我的灵魂”。

而方婷正是孙丹最要好的朋友。睡上下铺,恨不得把床板都拆了,粘着身子睡。

我就是通过他们认识了方婷。。

“是吗?”王权瞪大了眼睛,像一个刚从目击者那儿打听出新线索的刑侦队长,“快说说,有什么新状况没有?”

是的,他是个热情的人,对谁都热情,以至于我把它看作是他最为显著的优点之一——也许有部分遗传学所能解释的原因:据我所知,他父亲曾担任过本市的信访办主任。

“唉,无非是偶然碰上了。”

“偶然碰上?难道说没有别的什么?”

“一起去西区的一家咖啡馆喝了点东西。好像新开张,名字叫什么‘康桥经典’,妈的。”

“我早听说过了。怎么样啊,我是说你们的进展如何。”

“根本谈不上进展。就那个样。”

“哪个样?”

“就是说她的态度仍然让你觉得自己是否离她太近了。”

“唉,真糟糕。看来我得帮帮你。”他干脆把手机扔在一边了——这使我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怎么帮?我认为你父亲的权力对这场爱情来说根本鞭长莫及。况且,报纸上说我们现在是民主社会……”

“别瞎扯,我是说真的,兄弟我很替你着急,懂吗?”

“着急也没用啊,像她这样的‘财女’我根本无计可施。送礼吧,除了月亮她什么都有;吃饭?不是龙肝凤髓引不起她一点兴趣。反正我已经觉得有点消受不起了,正考虑作战略上的撤退或转移。”

“眼光要放长远嘛,”王权语重心长地道,这口气倒使我为他父亲感到高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的那个高中同学吗?”

“没齿难忘。不就是那个凭爱情起家的新贵吗。”

“一点没错,凭爱情起家——这是一个全新的理念。现在你不会告诉我说你不知道方婷的老爸是何人物吧?”

“我明白了,你是让我先爱上他的老爸,然后爱屋及乌地去爱上方婷——这就是你一贯宣扬的现代爱情理念。”

“是凭爱情起家,伙计,这是一场大事业,懂吗?”

“同时钻了计划生育的空子。”

“什么意思?”

“假设方婷还有三个哥哥两个弟弟,你认为她的诱惑力还有多大?”

“了不起啊,老弟,你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了。”

“但我现我对方婷并没有感觉,没有真正的爱情产生时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有一天当你看见你的存折上多了五个零的时候,我保证同样使你惊心动魄。”

“我是说爱情产生,并且将它维持住,难道再不需要别的东西了吗?”

“还需要什么?诗人的浪漫?画家的激情?理想主义者,也就是那些疯子所谓的共同语言?见他们的鬼。说这些话的都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老弟,方婷是货真价实的女人,这就够了,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我真怀疑这样的爱情有多牢固——两个人总得比较默契地相处下去吧?”

“默契?当她在购物中心看中了一只钻石戒指,而你二话不说将它买下,这就是默契。”

“那么——除此之外,两人之间是否还需要一些更高层次的,精神上的……”

“哎,真他妈活见鬼,龙川,你动不动就显出衰老的征兆,”我一时答不上来,于是他继续说下去,“别以为那些哲学家的婚姻生活会有多美满。男人们总是愚蠢地以学问、思想自夸,但女人多大程度上对这些感兴趣呢?她们只向男人要一样东西:那就是快活。并且她们所要的快活无疑是踏踏实实的,可以捉摸的快活,懂吗?”

“也许吧。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女人是天生不适合过精神生活的。她们所追求的快乐总是最单纯、最简单、最本质的,是吗?”

“就是他妈的这么回事,老弟。不过我们把话题扯远了。”

“我们没有一次不从台湾问题扯到夏季皮肤的保养上去。”

“哈哈哈,”他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老弟,我凭这双我刚买的‘耐克’鞋誓,女人们会喜欢你这种说话方式的。”

“可在方婷面前,我的嘴就像堵住了的下水道。”

“要举重若轻。不过我有话在先,我会尽量帮你的。”

“我约了她明天晚上一起去听‘现代文学史’,我们院长倾情奉献。”

“也好。还有,过几天我生日,到时我想请一些同学到我家去,当然方婷也会来,你自己看着办吧——但有一件事一直很令人头疼,”他把头撇向一边,并演示了“头疼”的状貌,“你看,目前虽说方婷跟他男朋友的关系很僵,但他们毕竟没有正式提出分手啊。”

“你不是说他们早就名存实亡,只不过方婷与那小子在两人打得最火热的时候,曾在一次商学院的联欢晚会上当着全院师生的面与他合唱过‘我心永恒’,碍于面子才彼此硬撑着吗?”

我们正说得起劲,一阵敲门声却把兴致给搅了。破门而入的正是寝室的另两位主人:生命学院的杨怜恤和杜渐。从他们恍恍惚惚的表情看出,他们刚从对面寝室(那里住着大二的几个酒鬼)打玩电脑游戏回来。

“玩得怎么样?”我装作关切地样子问道。

“别提了。最近我跟杜渐配合没一次打得过大二那几个小鬼。”

“我们得承认,即使是拿破仑也难免有打败仗的时候,不是吗?”杜渐边说边脱去运动鞋(牌子当然很响,该运动鞋广告词的大体意思是:穿上它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又把他的灰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的T恤衫,该T恤衫正面是电脑影印的他与他女朋友的合照,两人把头触在一起,笑容是韩国爱情片里常见的那种。

“对对对,一点没错,拿破仑确实在滑铁卢那个鬼地方吃过亏,但他可没在打仗的时候偷看隔壁电脑屏幕上的美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