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还有个哥哥,和这个少年差不多大,或许还有个尚在襁褓的弟弟,她曾经和母亲学着哼唱不绝于缕的古老歌谣哄他入睡;不对,应该是个姐姐,总是在制工繁重的木窗后,露出温柔的笑容。眉心一颗朱砂印,明亮的黑眼睛里映出出滴水的屋檐,在父亲把自己抱进神庙的时候拉着自己的手,脚,衣襟,大声哭泣,即便身边的人都笑意盈盈——只有她为小女神哭泣。库巴哈尔的贬谪是命定的,她是丹加的神,但无论即位之偶然和退位之必然都不是她的力量与意志能决定的,她将孤独地度过童年与少年,而后被神庙与人群驱逐,即便是她的亲友,也会躲避她如同瘟疫……别人看见了荣耀,但爱她的人看见了躲藏在荣耀身后的悲苦。

新王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一个个地看过去,大臣们只是摇头或者索性不看他。他对他们的麻木不仁感到愤慨,而后开始苦思冥想,企图从自己十年学得的东西里面搜索一些精彩的东西——可以起到猛击一掌作用的话,刺激一下这些倚老卖老的家伙,但他始终找不到适合的言语,历史上推翻国王的演讲很多,推翻女神的他还从不曾看到过。

他们很快有了答案,紧闭的大门訇然开启,第一个走进来的正是丹加的新王,他面无表情,登基仪式时的金色国服尚未换掉,还有他的鞋子,他没有赤足入内。

典礼就要开始了吗?”从中插话的是爱德华这次带来的女伴,她的头是火红色的,而眼睛是碧绿色,一件白色的丝绸鱼尾紧身礼裙把她姣好的身体曲线展现的淋漓尽致,钻石耳环在耳朵上闪闪光,不过还比不上她眼睛的惊人亮度,大使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要往她的胸部看——不,请不要误解,虽然那个胸部确实饱满而坚挺,但这位小姐并不像大使形容得这么“低俗”,她出身于一个小贵族家庭,有着皇家大学新闻系的硕士学位证书,问题是她对于正统的新闻编写,播报之类工作完全不屑一顾,能令她心迷神醉的只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道消息,丑闻,绯闻则是她的精神大餐,尤其是和爱德华这个花心王储搭上关系之后,她藏在胸口的微型录音机不知道给王室捅了多少篓子——这个女孩真是幸运极了,一来罗斯王室已经不再像三百多年前那么有权力了,二来爱德华王子暂时也还没有真正地接手过任何一项王室事业,她所能得到的消息也就是关于妯娌不和,婆媳反目,夫妻冷战之类的事儿,除了让王室成员们犹如喝了一杯加了醋酸的不加糖咖啡之外,倒也没有造成什么大损伤。

广场中央,燃烧的是白沉香,信徒们不断地往里面添加这种价同黄金的燃料。

不过学生们还是很喜欢他,就是不记学分的旁听生多了点。委员会任命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萨迪南德为中古语言学与炼金讲师,期限五年,年只须授课五十小时。

女王没有离开中央宫殿,到她平时居住的秋日别宫去,所以马车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女官带着安妮穿过重重警卫和铺设着金边红色地毯的走廊,在接近小会客厅的时候,安妮意外地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女王走在前面,按照礼仪,亚利克斯落后两步,当女王出现在阳台上的时候,所有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亚利克斯没有感受到一丝魔法波动,否则的话,他一定会以为有人释放了大型的“阻碍音波”。短暂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亚利克斯听到有人在呼喊:“天佑我王!”然后所有的人都喊了起来:“女王万岁!天佑我王!”欢呼一声高过一声,等到他们逐渐平静下来了,女王将右手按在了心脏的位置,当她开口说话时,广场再一次寂静无比,女王说:“天佑我民!”“天佑我王!”下方的民众如同唱和般的齐声喊道,这一次的欢呼声足足持续了两分钟左右。如是者三。

负责王储衣物的8位男仆早在一旁恭候,亚利克斯需要更换全身衣物,就连费力,维尔德格也都得跟着换上传统的贵族礼袍——雪白的内衣,前面开襟的黑绒长袍,一整排的红宝石扣子,从脖子扣到膝盖,黑色的同质地紧身长裤,低跟的黑色皮靴——“我不能穿那样的短外套吗?”试图从最外面那件绣着五彩典雅花纹的银色宽袖长外套中逃脱出来的维尔德格痛苦地指着一边式样简单的黑色短外套说道。虽然上面也绣着花,但至少是灰色的,“那种外套属于有着骑士称号的贵族,而我们是文官。”费力又一次不厌其烦地解释道,这几天他是维尔德格的礼仪指导老师,在折磨与被折磨循环不休的两人现在倒也算和谐。

费力指了指自己,指了指煦德:“你,我,殿下,所有愿意为撒丁付出的人……。”

啊,不用感到奇怪。煦德先生。”费力微笑着说道:“或许西撒丁人总觉得我们东撒丁人说起话来总是曲里拐弯,阴阳怪气的,那也是因为对话的人太过不可靠或者喜好矫饰而令得我们必须如此作为哪。”他停下脚步,将猎枪枪口朝向地面,:“假如面对的是一个诚实可靠的人,我们也是能够简简单单说话的。”他望着煦德的眼睛诚恳地说道:“所以,我就如此冒昧地问您一句,为何不愿接受女王的册封呢?”

你最好对我说实话。”阿涅利阴沉沉地说道:“我看过圣殿骑士的讯问笔录……你说过自己不是处女了……”

而且这个尊贵的继承人显然还没有养成其他王储常有的一些恶习——例如罗斯王储,除了挥金如土之外,他换女朋友就跟换跑车一样勤快。在他相识交往的女朋友中,有名模、有流行歌星,甚至还有小报封面的**影星,这些绯闻让他有了个“动机王子”的绰号;奥丁公国的大公继承人以言行粗俗无礼而闻名于整个社交界,喜欢酗酒,经常在冬天和自己的下属,大臣在雪地里赤裸着上身摔跤,输的人会被丢进冰河;西兰的王位继承人因为吸毒与赌博的嗜好险些被剥夺了继承权,东加的未来大公则以喜怒无常而时时见诸于报端……费力突然觉,自己还是蛮幸运的。

当然,费力今天并不是来收税,而是来面试的,煦德倒很想把他扔进水泥搅拌机,可惜这位爵爷拿着这个国家最为尊贵的女性的秘书长亲笔书写的一封推荐信。推荐费力德朗巴尔先生担任亚利克斯萨利埃里的私人秘书一职。这表明的是女王的意愿,因为女王是不可以亲自推荐某人的。煦德苦笑着翻阅着他简单的自我介绍与简历——如果亚利克斯真的只是个萨利埃里,费力的应征绝对会被当作一个玩笑或者阴谋,他完全可以去为某个政府脑效力——甚至他的外貌也很适合成为政府言人。

至于萨利埃里家族……你可以看看庄园餐厅壁炉上方的米黄色墙壁,任家长亲笔写下的,那排流畅华美的花体字——“自己做的面包自己吃。”(撒丁谚语,意为自己为自己所作的事情负责。)

别担心,”亚利克斯注视着电脑屏幕,平静地说道:“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用任何方式都无法泄漏这个秘密的,除非我允许。”

莉莉吓得不轻,据说罗莎莉娅坚持要将她这个恶魔的同谋也烧死,如果不是伊诺坚持的话,教廷的广场上又能多立一根火把了。

您疯了!”正在考虑是否要先行提出告退的阿涅利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僵硬了:“您以为换一个相就能带来什么良好的改变吗?—玛丽亚,我以为我们至少还是朋友!”

她恭谨地行了个礼。从一侧地书架上拿下了那只半个手掌大地丝绒盒子。这里面地东西。是她和女王见过亚利克斯之后。让皇家珠宝商特意寻找来地——曾经属于东加公国亚历山大大公地那颗亚历山大石。15世纪执政近五十年地亚历山大大公是理想君主地典范。他身强力壮。明察慎审。公正诚实。英勇而充满智慧。爱护民众。体恤下属。即便是他地敌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近乎完美地人——不得不说。这是他们共同地祈望。

黏在地面上地维尔德格痛苦地扭动了两下。

“从那黑暗孤独的深渊中;从我的神圣的永恒的住所中,狂暴,愤怒.强烈的愤慨——在火,血和胆汁的大瀑布中,在硫磺烟雾的旋风,和无数巨大的能量的形式中;所有灵魂中的七种死罪出现,奔腾在旋风和血液的瀑布中,奔腾在死亡的黑暗的荒原上;恐怖通过虚空向四面八方流注,流注在黑暗自生的军队身上。他从永恒中分离出来,就堕入死一般的无机的睡眠之中。直到我煽起了他的火焰,把他从无形无限的死亡中惊醒。——醒来,我的仆人!”

而且。在网络上。——这真是这个位面地人类所能达到地最高最伟大最无法言喻地成就之一。巫妖经常要用自己通过了死亡检定地可怕意志来把自己从那些浩瀚无垠地知识之海中拖出来——他发现。或许更为难得与昂贵地宝石有着更大。更强。更为丰富地魔力。譬如那颗举世闻名地“希望”蓝钻。在在亚利克斯地记忆中看到有关于它地简略介绍时还只是有所怀疑。而在网络上搜索到地详细内容让就算是天堂山在他面前倒下也未必会为之动容地巫妖也不禁为之颤抖——没人发现吗?三百年里。一打以上地人类性命或许不算什么。可那些人类并不是因为它含有毒素。或者腐蚀性而致病死去地。他们都是因为“厄运”。他们地命运遭到了篡改!这是属于神祗。或者近神地半巫妖才能够拥有地力量……如果不是两百年地生命积累了足够地理智。巫妖大概会不顾一切地向那颗完美地负能量结晶体飞奔而去吧——假如没有关于旧约公教地记忆。也许他真会这样做地。

“这可不行。”那女人立刻表示反对,她挺温柔地看着巴尔登:“养老院里我做过杂工,知道里面的小姑娘都怎么折磨那些可怜家伙的,他们总是被水管冲着洗澡,只能吃杂粮面包,总不给喝水,免得老是要上厕所,我可不能把我的巴尔登扔到那里去。”

“不。它归我。因为我不得不跟在你地屁股后面把你这个小白痴从敌人地嘴巴里拉出来。”耶尔说:“煦德只让你去调查巴尔登地事情……”

“保护自己吧,”也许是因为看到他没有下一步动作,那个粗鲁的年轻人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一个恶意的笑容,:“亚利克斯宝宝。”

巫妖踏入冰冷的海水,很高兴地发现属于巫妖的某些东西依然可以完美地投射在这个全新的身躯上,在他有意识的控制下,心跳与呼吸停止,身体失去温度,虽然无法看见,但巫妖想他的眼睛重新点燃了红色的灵魂之火,证据就是那些形状各异的珊瑚与海中植物在苍白的背景中显露出生命的暗红色——就像在费伦大陆的黑夜中所看到的树海那样,在巫妖抚摸它们的时候萎靡地倒下,收缩,变成灰黑色;而那些生机勃发,鲜红活泼的可爱小东西大概在他接近水面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落在了洁白的海沙或者乌黑的礁石上,随着他滞留的时间而逐渐变得憔悴,只有那些不为生命的存在或离去而动摇的珍宝依然熠熠生辉——巫妖赠给人类的珍珠就是在第二个子夜时分的小小尝试中顺便采集的,当然,还有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不过人类无法识别,他也无意教导。

右侧手腕的肌肉愉快地微微跳跃着,鲜血在那里的流动格外明显,皮肤也显然要比别处热得多,这显然不是因为疲惫而产生的痉挛,只能说是热身完毕,巫妖敢以希瑞尔之名保证,假如它有着自己的思想和钱包的话,一定会去买一大堆萝卜继续。与之相比较,

巫妖短暂地怀念了一下温柔亲切但不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敌人的半巫妖导师,将自己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在毛巾上,虽然没有魔力,但他想他可以尝试性地以逻辑推理来解决这件事情。

“巴尔登一定是确定了亚利克斯的死亡才会投靠安托的,他知道这次的事情绝对得不到爸爸的宽恕。但安托不会接受一个纯粹的逃亡者,……维维,去看看巴尔登究竟碰过了多少东西。”

对于突然出现的小女孩,费力大致准备如此解释:“王储在动乱中救下的丹加贵族女孩,因为惊吓失去记忆,所以暂时由撒丁王室收养,等丹加政局稳定,在设法寻找其父母亲人……等等。”

想到这里,他瞥了一眼亚利克斯——并不是所有撒丁男人都懂得如何正确地抱起一名45岁的孩子的,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们通常会直接把孩子夹在自己的胳膊下面,好像夹着公文包。

他不知道此时的维尔德格也在纠结,他无法想象自己也会有一天,手法熟练,泰然自若的给个小女孩卸妆,换衣服……,如果这也是贵族必修课之一,自己是不是应该拒绝那个骑士封号?

巫妖与他怀抱里的小女神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的古怪神情,他们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正在假寐,一大一小的黑色头颅紧靠在一起,同属于“美丽”范畴的面孔不可避免地都有着几分近似,不熟悉的人或许会认为那是一对父女,场面温馨自然,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拍下照片,说不定可以拿到一两个大奖。

事实上,他们在侧耳倾听。

库巴哈尔,祭拜库巴哈尔……

祈祷声延绵不绝,小女神咬住了自己细白整齐的牙齿,不可回应,不可回应,绝对不可回应。

人们总有一天不再需要库巴哈尔,就像他们不再需要国王。

她能做的,就是先行转身,留住神祗最后的一点尊严与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