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还记得我,且也并不隐瞒早前曾见过我之事。

“少夫人,这昌子钧在竞阳城生意场上的风评可是不大好,如今约您赴会,不知是何居心。”文叔敛眉细思道。

他沉默了半响,才道:“是我太笨还是他们太忠心?无论我做了什么他们都不走,气也不走,骂也不走,打么?我又打不过他们任何一个。”

“少爷,老爷对我们有知遇之恩,几十年的恩义,我们岂能在此时离开!”梁叔激动道。

梁叔跟我说,伍叔伤得不轻,静非先生在救治,清叔和文叔都在里间陪着。

我拿起茶盅,尝了尝,说起来,这茶,我该送到的都送到了,可是自己还没有那个闲适心情品一品,此时这清茶入口,醇香过后,口中唯留一味清甘,许是心境不同,这清甘之味到了我的口中,偏就回味成了苦辛。

“桑公子好。”千秀乖巧地见礼。

“你――”我怒叫。

“而您,如今撑起了大半的织染坊,倘若您走了,要管记怎么办?要侄女我怎么办?”我的鼻子发酸,吸了吸鼻子,强自压下那股酸涩。

“什么!”他当即叫出来的声音里就是火气十足的。

我也走了过去。

“夫人来啦?”他笑嘻嘻地道。

他们六位叔叔中,只伍元魁和吕客桥是有家室的,吕客桥的夫人在南边儿老家,伍元魁的夫人就在竞阳他们的旧宅里。

嗯,这个理由,编得也算是辛苦。

若不是本人提醒,我早就忘记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在了。

久了,我一遇上烦心事儿,就会去找他说说话儿,盏茶的功夫,心里也敞亮不少。

“可惜,老爷的心愿才要开始起步,他就……”

“别别别,夫人还不知道个我,除了正经事,什么吃喝玩乐的事儿,我都成,可是管记那些正经八百的账册呀、造船呀的玩意儿,还是要多多烦劳夫人了!”

“怎么不说了?我就是要去找那个陈家的寡妇怎么了?”管沐云故意把寡妇那两个字讲重了许多,然后满脸坏笑地瞅着我。

齐春本来被他家少爷一声呵斥,手里捧着一只用竹青色丝线编成如意状穿起的碧色玉?,正蔫儿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听他家少爷叫他,马上“哎哎哎”的应着就上前蹲下在管沐云腰侧将玉?挂上。

“您……用这个身份用了二十年?”我只想到这个问题。

静非先生伸手捋了捋长须,道:“老朽这里倒是有些药膏,等到丫头的伤口愈合了,再每日涂抹,些许时日以后,也会有些效果。不过想要彻底恢复,难啊!”

此时管沐云坐在最里头靠左的椅上,亦是白衫麻衣,他的身体仰靠着椅背,手臂耷拉在膝盖上,神情呆滞,两眼无神。我回来桐园的时候,管沐云几个就都已经不在了,却是到了前厅这里来。

我不知到底花了多久才蹩到了她的附近,临到跟前的一步,我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底一个踉跄,跌到了她的身前,我伸出手臂凑近那块布巾,我的手抖得厉害,顿了顿,我攥了一下拳头,狠下心一把将布巾揭开了!

“爹……爹,您别说了……您休息……休息一下。”管沐云慌乱地抹着管老爷嘴角的鲜血,泣不成声。

但听一个小丫头道:“大家听,这是什么声儿?”

又是这个静非!我打断了管清的话,“静非先生是什么人?”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当时我虽然觉得管沐云这马摔得怪异,可是一来当时管府还没有出这么多的事情,我没有想得太多,二来我打心底里不想深思一切跟管沐云有关联的事情。

管老爷神色未变,只浅思了一瞬,就转头冲我道:“那就别等他了,咱们吃咱们的。”又跟齐泉道:“叫厨房把饭菜送少爷屋里去。”

我被他严肃的样子逗笑了,道:“那以后可不要说我这个学生不懂得尊师!”

如此熟悉的声音,不是桑郁又是谁!

“是,老爷。”应声的是唯一跟着中年男人进来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中等身材,不难看且很忠厚的长相。他返身出去了一下,回来的时候后头跟了个高瘦的身影,却并不是像他家老爷交代的要捆进来。

思及这些,我对这个人真真是既痛恨又厌恶。

管府老爷管岁寒千兰告诉我的并没有要我等多久,午后稍事休息,就听外头有丫头进来说是――管老爷来看我了。千兰帮我整了整衣衫和发髻,就陪我走出了里间。外间,管老爷坐着,神情中少了些许昨日的冷沉,严肃中威严立显,管清半垂首立于其后。

本来还在低泣的娘闻言抬起头来,看向管老爷,又看向敛眉细思的哥哥,最后看向于氏族长,道“族长,您看这――”。

“少夫人今日穿哪一件?”千兰问我。

天!还是不要吧,我心里一个哆嗦。

我有些困,脑子转得慢了,哪个话?

此时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正笑得灿烂地陪在千秀身侧,指着一匹华丽的缎子给千秀口沫横飞地介绍,千秀摸着那匹缎子,眼睛发亮,看样子口水快流出来了。

“哪里,现学现卖而已。”我的确是才从那一摞书其中的一本里看到的,我没有想到,这里织锦上头的彩色经纬线已经采用了由浅入深或由深入浅的退晕这样高明的手法,由此精心呈现出来的古朴花卉,不会因为所选丝线颜色的偏沉而使锦体显得拙重,其花纹的精致,色彩的鲜明跳跃,在千年前的丝织品技术水平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并且,这幅织锦上用了少量的金丝线,蜿蜒描绘,恰好把将一幅华丽典雅的织锦缀饰得流光溢彩,矜贵非常。

“喂,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给了银子你就收着,也不看看我们是谁!得罪了我们,让你小小的管记吃不了兜着走!”蕊儿勃然变色,厉声呵斥。

我瞅瞅千兰那笑得还没缓过劲儿来,就忍着笑,严肃道:“嗯,她的确有点儿欺负人!”

我还是笑着,“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强几位了。烦劳这位大哥带句话给贵楼的王妈妈,就说管府的少夫人问候她了!”我也不知道这样好使不好使,但也只能用这招了,现在只能求神保佑管府在这贵人济济的陪都还有点儿地位,也或许,他们会看在他们家的常客管少爷的面子上也未可知。

“啊!”那书生叫了一声,狠拍了自个儿的脑袋一下,“我忘了,我还没有自报家门!”说着嘿嘿嘿笑了起来,冲我们拱手一揖道:“小生姓桑名郁,燕南人氏,近日才到陪都,现就读于祁山书院,。今日本是与几位朋友相约于这‘汇福楼’一聚,没又想到没有等到小生的朋友,却赶上了……”他说到这里就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

认不认得又怎样?不过就是那日是客人,今日是王侯,跟我这平头百姓有关系么?

这个管清,行为处事一向规规整整,虽然有时未免无趣,但是单就心思细密这一点,再没人敢排到他的前头。

千秀绷不住了,扭捏地转过身来:“人少了那多没意思!”

胡姬,是大余西北方一个叫做西胡的民族中女子的统称,书上说,她们能歌善舞,性情爽朗,由于风俗不同,她们在面对自己喜爱的男子时,从不像大余女子一般遮掩羞涩,反而会主动地示爱求欢。

——

胡姬装作才发觉的惊讶状道:“呀!胡姬该打,胡姬这就给朱公子赔罪,朱公子,莫气了,胡姬这厢给您赔罪了。”

“啊?”我一时愣住了。

“老谭驾车火速去请了,大夫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管清道,接着转头问几个抬管沐云回来的伙计话,“找见少爷的时候,可看见都伤在哪了?”

是冷!可是冷了,就更清醒。

“我再待会儿,你去车里等我,别跟我这吹着。”我嘱咐着千秀。

千秀撅着嘴看我,气归气,可还是老老实实跟在我后头,两只脚战栗着,手也冻得通红。

我无奈,转身往等在远处的马车走去。

一转眸,就见远处江边半成型船只的甲板上,有个人影,有些熟悉,这么冷的天,还有人和我一样跑这来受罪的?

我不由自主,踩着江边的沙地,往那边走过去。

“少夫人,您去哪?”千秀在后头唤着,也追了来。

待我也上了甲板,见前头那人正在船头面对着江面坐着,近了,也就看清了,是管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