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夫人,这书房,用着还算顺手吧?”出乎我的意料,他却没有先提银子的事儿。

只见管沐云也不接话,直接又转过身来,连头都不抬又给管清揖了一礼。“清叔好。”嘴里轻慢地叫着。

“闭嘴!”管沐云变色叱道。

她这才仔细打量了我半晌,方微笑道:“楼主常说,云儿有了你,就是最好的了,如今一见,果真是个灵慧又端稳的好媳妇。”

看一眼坐在那儿的千兰,她最近倒是作息日渐正常,除了安静了些,本来也不是完全不讲话的,偶尔会给我们个微笑,不过因为脸上的动作会牵扯伤口的疼,所以原本话也不多,如今就更少了。

“少夫人!您拿着那个做什么?快扔了吧!”千玉往我身边一凑,看清了我手里的东西,惊得倒退着喊。

我不再耽搁,瞅一眼悲伤的千兰,转身疾步向后园方向而去。

仿佛,一切都停止了,就停在那一刻。

此刻,希园没有人住,悦、如、桐三园都在云掠阵的范围之内,只是后院的下人园里还住着有家室的下人们,但愿,管清还来得及派人去通知他们躲进三园里来,或许,已经提早就叫他们搬进来了也说不准,我将心里的一阵担忧强行压下。

我耸了耸半边肩膀,管清方提起夺云楼的时候,我就大略猜到了管老爷的身份,难怪,管老爷会提到杀伐决断这样的说法。他竟然是个江湖人,可我在管老爷的一派儒商风范中却是无论如何也瞧不出半点儿江湖气。

“这些日子似乎发生了许多事,”我淡淡道。

我因为早有自己的打算,加之这几日集中精神在琢磨管府里一堆叫我不解迷惑的事情,也没有再多余的力气和心思担忧管府的生意究竟怎样。

我听了,遗憾不已,“可惜女子不能去书院读书,否则,就能得这位于夫子的亲身传授,可惜,可惜。”

“少夫人,这绫罗如此贵重,阿萱平日里哪里穿得!况且阿萱如何能再收少夫人的厚礼?”阿萱见了那料子,激动道。

我的头有一霎那的恍惚,然后一幅可怕的画面跃入脑海,我看到一个很瘦的男人揪着一个女孩子的手臂,把她拽进一个房间,使尽全力的挣扎使得剧烈的碰撞不停地伤在女孩子身上,之后,好像终于抵不过男人的蛮力,男人开始在这具身体上剧烈的动作,大半的衣服还整齐的穿在身上,他的身下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的挣扎、哭叫,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声音,到了最后只剩下浅浅的啜泣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我仿佛知道她当时的恐惧、无助和疼痛,不,不是知道,是感同身受!我还是我么?

“这件就很好。”我笑着接了,费力地张口道谢,嗓子也疼,说出口的声音是哑的。她很惊讶我会跟她说话,但是也只是一瞬就掩藏惊讶来,开始动手帮我穿衣,我默默记下这繁复的穿法。

千兰后来又跟我说,姚嬷嬷傍晚时来看过我,应该是我正傻傻地坐着发懵的时候,叫了我几次一直没反应就叹息着走了。这个晚上,千兰一直陪着我,看着我吃了些东西,看着我上床休息,陪着我说说话,讲讲管府老爷辉煌的发家史,寸步不离,许是怕我寻死,许是怕我……跑了,然后到官府去告他们一状?这种可笑的想法让我抿嘴扯了个笑容。疼!嘴角也有伤。

“姑娘,快别这么多礼!”姚嬷嬷说着忙过来扶我坐下。

“不必了,虽然我们于家村大都是庄户人家,无权无势,但是这天下还是咱们大余皇帝的天下,王法还是有的,贵府少爷当街掳人,实是罔顾王法,如若今日不给于家村一个完满的交代,我们只得上告官府,请官家给个说法了!”毕竟还是不如人家财大气粗,于氏族长气势上压不倒对方,急着请出官府来压人。

问题在于,明日就二十九了,我还是束手无策,我目前身在这个昨日才住进来的叫“读君”的管府别院,眼前的嬷嬷丫头一大堆,凤冠霞帔,胭脂水粉塞了满屋子,我冷眼看着娘和她们一块儿忙进忙出,心里琢磨着,那边的瓷器,就算是摔碎了让我可以握在手中,我也没那么大的力气和狠劲儿可以痛快得扎进对方的身体,已经搜了两天的功夫,她们安排得很细致很小心,这边实在没有什么趁手的利器,我需要那种一手下去就见效的。

我福了一礼,坐下,“不知您叫我来为了何事?”

“嗯,”我答应着,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他们对我挺好的。”

不愧是陪都,繁华而又大气,瓷、玉、铁、金银、琉璃各种材料制成的器皿,茶叶、丝绸、药材、香料不仅种类繁多,而且制作工艺的精致程度要比我曾经以为的古时候好了不知多少倍,我不禁惭愧自己曾经所知的狭隘。

“不知少夫人要来,怠慢了。”老掌柜先是跟我客套了一番。

“我说过了,本小姐现在就要,马上就要!”红衣女子的声音拔高了,双手捉着男子的手臂撒娇地摇晃着,“七哥,你看嘛!”

“小二,你这可有隔厢?”千秀道。

那书生毕竟方才也曾对我们施以援手,眼见又是凶狠的一拳要上书生的身了,我扬声道:“这位大哥,请歇歇手吧!”千秀在我后头揪我的衣服,我没理他,很奇怪,我这会儿居然一点儿也不觉得紧张害怕了。

我佯嗔道:“不可无礼!”

千秀解释道:“正是,每年康王殿下都要在竞阳老王爷的府邸呆上两个月,然后才回封地勃域去的。去年,奴婢得了假出府就刚好赶上了这样的场面,只可惜没有见到康王真容。看今日康王府这二十八近卫的架势,应该就是康王要回封地了。”

“的确是个非凡的人物。”我附和。如此矜傲,如此排场,如何平凡?

“是,小的就是从如园过来的。”卢厚回道。

“夫人?我四岁的时候夫人就过世了,那时还太小,记不得了。”千秀顿了一下,“不过,听我娘说,夫人是这世上少有的绝色女子,她的美貌怕是连天仙也比不过的。”

这小丫头,这几日被我逮到机会就逗一逗,心里是憋着火呢!

本来这么吵闹的地方,酒保低声的自语我们不可能听见,可是不知怎的,就在酒保喃喃自语的当口,周围的嘈杂声忽然低了不少。

管沐云大笑,戏道:“好,今日就让小弟献丑一回!”说着他撩起衣摆抬腿就上了圆台。

管沐云接了,却不喝,抬手托着胡姬形状优美的下颚用拇指挑逗地抚弄着,胡姬娇羞躲避,竟也是撩人心怀的。

是一副水墨写意人物图,在白山黑水间,一个老和尚,牵着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只有五六岁大,天真可爱,正用小手指着远处高山上的红花给老和尚看,那老和尚满脸的皱纹,衣衫褴褛,看着小姑娘笑得慈祥和蔼。

“在房里,总管带着人抬回来的!”千秀道。

管清上前,轻声将事情的缘由和管沐云的伤势简要说了。管老爷沉着脸听完,大步走去床边。

我无谓地一笑,稳稳地道:“恐怕要叫昌公子失望了,奴家女流之辈,生意上的事情,自有老爷同少爷在外头周旋,奴家不便多加置喙。”

管清点头应是。

我晓得倘若减了管沐云的开销,他一定会翻脸,我巴不得不招他,他离我远远的最好,可是今日的景况又能怎么办?

与管清文岱商量之后,我开始着手目前各坊中受挫最小的织染坊的恢复了,造船坊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文岱转来织染坊帮我,管清则是再去四处想办法求助。

值得庆幸的是,古代技术封闭不外传的古老想法帮了我大忙,许多复杂的织染方式是几位师傅按照不同工序分工而成的,由于当中有些手艺还在留下的几位师傅的身上,如今就算是走的那几位到了别处,也跟管记这边一样,许多工序复杂的好丝锦是制不出来的。

其中,也包括那“天香萦锦”。

真是万分庆幸,否则,突然又冒出一两个厉害的对手,管记想翻身就更难了。

“我回来的时候,丛师傅还在想辙,不过看起来,这事儿弄起来不是那么容易……”书房里,文岱把织染坊仅剩的几位师傅两日来对退晕染法的探研结果讲给我听。

忽然,书房的门被人恶劣地用脚踢开了。

门是恶冲冲地踢开的,人是不紧不慢,吊儿郎当地慢慢挪进来的。

管沐云瞟了我和文岱一眼,然后奔着正对门口的椅子走去,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该来的还是要来,我不说话,等他先说。

于是,书房里先是安静了半刻,之后,管沐云还是先开口了。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他挑眉道。

我发现,面对这个我如今不知是要恨还是要躲的人,我越来越多的时候,只有沉默。

今日,亦是。

“是不是连跟我多说两句话都不肯?”他说这话的时候,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情,沉下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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