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啸峰说:“若论武艺,我们北京现在倒有几位,就举最有名的说,现在北京的小侯爷银枪将军邱广,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有外馆黄家的瘦弥陀黄骥北,慷慨好义,更是出名的侠士;

李慕白在马上回过头去,见是那个四十来岁,身材健壮的人,跨著车辕对自己誽话。李慕白就等著他那辆车过来,把马跟著他那匹骡子相并著走。李慕白就说:“我是到北京去的,你们哪一位是杨大镖头?”那人说:“我们掌柜子没跟著,这是一股熟路,就是我们一个人不跟著,只叫赶车的赶著骡子;只要有我们的镖旗,就是半夜里走,也敢保没有一点舛错,要不怎么会叫字号呢!”说著脸上现出骄傲的笑色。

李慕白坐了一会儿,远远听得更鼓悠悠,已交三下。见秀莲姑娘低头坐著似乎也很疲乏,李慕白觉得自己在这里有许多不便,遂就回到自己屋内去了。在屋内闷坐了一会儿,不禁浩叹,少时便和衣躺在炕上。刚要睡去,就忽听秀莲姑娘和她的母亲在那屋里同声痛哭起来。李慕白大吃一惊,赶紧站起身来,出屋。

屗ダ贤都嘁怀悲残命风尘送嫁千里尽柔情李慕白在茶馆里坐了半天,本想探听出昨天那案子的结果;可是一听,虽然有不少人知道昨天的那件案子,但只说到那男女两个贼人是收在监狱里了。至于县官是打算怎么落,却没有人晓得。又听旁边一张桌子,有两个人正在谈论另一件案子,虽然并不敢明骂出县官来,可是李慕白听那口气,就觉得这里的唐知县,政声很不好。心说:俞老镖头昨天把知县得罪了;假若那女魔王一撒刁,案子生出别的枝节来,就怕于俞老镖头很是不利。如此想著,不免为俞老镖头提著心。

说话时,俞老镖头与李慕白刚要上马,忽见衙门里有几个人赶出来。两个穿著官衣,一个是紫袍子,青绸坎肩,头戴青缎小帽,白脸膛小眼睛,阔少模样的人;还有两个人是长随的样子,也穿得很是干净整齐,一齐上前来。那两个衙役就扬眉瞪眼地,向俞老镖头问说:“喂!你们打算上哪儿去呢?”俞老镖头说:“我们打算在城内找一家店房歇下,县太爷随传随到。”两个衙役说:“这可不能由著你们自己找房,到时我们哪儿找你去呀?”俞老镖头说:“那么就请三位大哥给我们找房子吧。”

李凤卿十分高兴地对他侄子说:“你瞧你表叔,人家真不错呀!现在一定是已经给你找著事了,可是还不知道你干得了干不了,所以叫你去一趟,他先见见你。反正你到了北京,吃喝住处他不能不管,若能在部里弄个差使,真比在外头作知县还强。可是你也得好好地干,把性情也得改一改,老是那么别扭,不听别人的话,可不行。”李慕白此时也很愿意到外面去散散心。而且久闻北京乃富丽之地,名胜极多,也应当去开一开眼界,于是也很高兴地就答应了。他叔父就叫预备随身的行李,并翻阅历书,见后天就是顶吉的日子,便决定叫他那天就起身。于是李慕白就著手收拾自己随身的东西,次日到城内他姑母之处辞行。到了第三天,他叔父李凤卿取出五十两积蓄来,给李慕白作为路费。李慕白雇来一辆车,带著随身衣包和宝剑,便拜别了叔父婶母,离了南宫县,乘车北上去了。

李慕白虽是这样解说,但徐掌柜却信以为实了。他一面用著惊异的眼光去看李慕白,一面却说:“要说俞家的姑娘,可真是才貌双全!俞家虽然是保镖出身,可是人家很清白,也不算辱没了李少爷。”李慕白听徐掌柜这样地说,越极力辩白。席仲孝却在旁一面吃著烟,一面不住地笑。徐掌柜又同二人谈了一会儿闲话,就出屋去了。

俞老镖头气得骂道:“你们年轻人学会一点武艺,就敢这样行事。你也不想想,在我铁翅雕的手下,像你这样的鼠辈,还能闹得出甚么花样来?我要不看在你们梁家是正经买卖人,今天就把你剁死在这里,滚吧!”说著打了梁文锦一个嘴吧。俞老镖头这一掌可比孙正礼打的重得多,梁文锦被打得几乎晕过去。

五爪鹰孙正礼一听,他就拍了胸脯说:“师父别著急,都有我了!我现在就在刘家教两个徒弟,教完拳我就没事了。由今天起我就搬到这里来住,无论白日或是黑夜,若有甚么不知死活的江湖小辈到这里来,师父跟姑娘全不要管,我非得打他们一个屁滚尿流不可!”俞老镖头晓得孙正礼不是夸口,近几年来他的武艺真练得不错了,当下就点头说:“好,你跟崔三都把铺盖搬来,就住在外院吧。”

他的老妻刘氏,跟了俞雄远半辈子,常常见她丈夫有时自己对著自己笑,有时自己连声叹气,所以如今对老镖头这样的举动倒不甚介意。可是秀莲姑娘却没看惯她父亲这样难受过,当时芳心十分难受。用眼看了看她母亲,只见母亲依旧近著灯光在缝衣服,并不问父亲是因何这样,秀莲不由就落下几滴眼泪。虽然再不敢向父亲去询问,可是心中也略略的明白。猜著大概是父亲在外有甚么仇人,现在那仇人必是要来报仇。所以前天郁天杰到这里来,一定不是专为给父亲拜年,必是把仇人要来报复的消息告诉了父亲,所以父亲才这样小心谨慎地提防著。

我们在青岛收集到王老师六部社会言情小说的资料一后来李老师还寄来几种复印件,我又在天津一家区级图书馆发现了几种,这些作品多写现代青年的爱情悲剧。在通俗文学史上,早期言情小说所表现的是伦理悲剧即“父与子”的冲突所造成的悲剧,而在王老师的社会言情小说里,这一冲突已退居次要地位,他所著力展示的是“物”与“人”的冲突所壤成的悲剧,也就是金钱对人性和爱情的摧残、腐蚀。他的这些作品不仅在通俗文学史上标志看言情小说的一个新时代,而且与“五四”以来的新文学也是认同的。这些作品中往往都出现带有侠气的人物,但是他们的侠义行为比王老师侠情小说里的主人公受著更大的限制。这里反映著作者对现代生活的清醒认识。

德啸峰一看,这打架的共有五六个人。其中一个德啸峰认得,是在缎库当差的恩保,素日专好摔私跤,有个外号叫硬腿恩子。那五个人都穿著白布裤褂,个个都是身体健壮,挺胸脯壮胳膊,气势淘淘,仿佛立刻就要把硬腿恩子揪倒了,打他一顿才出气。

硬腿恩子也是东南城站得起来的朋友,哪肯服这口气;他先前是拍著胸脯要跟那几个人打架,如今一见德啸峰来,他就抢先说:“德五爷,你给评评理儿;他们在前头坐著,我在后头坐著;我的烟袋没留神,烫了他一下。我赶紧跟他说一声没瞧儿,不也就完了吗?可是他们还是这样不依不饶。”那几个人中有一个高大的汉子,气得紫涨著脸,脖子上跳著红筋说:“你们前前后后的人都听见了,刚才他是这么说话啦吗?他不骂我,我还骂他呢!”

德啸峰晓得平日硬腿恩子专爱欺负外乡人。刚才恩子用烟袋烫了人,他嘴里一定还说不好听的话,遂就摆手说:“得啦,完了,完了!为一点小事,不必搅得人家也不能好好看戏!你们三位都冲著我,谁也不必言语了。”

本来向来无论甚么事,只要德啸峰说几句话,没有不了结的;现在硬腿恩子倒是不言语了,可是那个高大汉子并不知德啸峰是怎样的人,他见四围的人对于德啸峰都很恭维,他看著生气,就向德啸峰翻了脸说:“我不认得你,凭甚么冲著你就完了?你是甚么东西!”

他这一骂,实在叫德啸峰的脸上下不来。旁边的人也都看著事情要不好。只见德啸峰把眼一瞪,说:“混蛋,给你们脸你不要脸,还开口骂人,滚出来!”那长大汉子擎起茶壶向德啸峰就打。德啸峰一闪身,那茶壶打在另一个人的头上。当时戏楼内越大乱起来。德啸峰一把将那人拉得离开座位,说:“咱们出去,在这儿搅别人不算好朋友!”那高大汉子也气昂昂地说:“出去就出去!”当下跟这人在一起的那四个人,也都站起身来跟著出去。

李慕白、硬腿恩子,还有许多看戏的人,现在都不看戏了,却看铁掌德啸峰跟那几个人打架,蜂拥著出了戏楼。只见刚才在门前蹲著的那几个地痞,也都脱成光膀子,露著宽板带子,小褂搭在肩膀上,摇摇摆摆地一齐过来向德啸峰说:“德五爷,不用你生气;只要你吩咐一句话,我们就上手!”

德啸峰说:“你们往后些,别管!”遂向那高大汉子说:“你们共合五个人,可是我要一招呼,就是五十人也立刻就有。是打群架,还是单打单个?由你说!”

那五个人一见德啸峰这个势派,就不由有点心慌,晓得是惹在太岁头上了。此时没有人过来相劝,那高大汉子自然不肯服气,就把小褂脱了,交给旁边的一个人,拍了拍胸脯说:“打架的是咱们屃礁鋈耍没有别人的事,何必别人也上手呢?”德啸峰点头说:“好!”刚把袖子挽起,李慕白过来说:“大哥歇一歇,让我跟他斗一斗!”德啸峰笑道,“兄弟你别管,现在叫他看看我的!”说时向那人用左手虚晃一拳打去;那人也扑过德啸峰来,一手揪住腕子,一拳打来。

德啸峰把身子往后一退,躲开他的拳头,微微地冷笑;那汉子揪住德啸峰的左腕,用力往杯中一拽,右手向德啸峰脸上打去;不料德啸峰趁势奔过去夺开左手,握住他的右腕,自己的右手却向那人的前脑打去。只听叭的一声,那人立刻疼得皱眉头一晕,咕咯一声坐在地下。旁边他那四个朋友赶紧上前把那人搀起,那人面色像一张白纸一般,才站起身来,就哇的吐了一口鲜血。旁边的人齐赞道:“好,德五爷,其不愧是铁掌!”德啸峰微微傲笑说:“这算甚么?他就是石头人,我也得给他打碎了!”

此时那高大汉子的健壮胸脯上深深印著德啸峰的手印,红得怕人;嘴里上和雪白的裤腿全都溅著鲜血,两个人搀著他。他此时仿佛一点劲儿也没有了,只抬起头来向德啸峰说:“朋友,我佩服你,你叫甚么名字?”

德啸峰还没答言,那几个刚才在门口蹲著,现在光著膀子的人,早替德啸峰道起字号来了,说:“你连铁掌德五爷的大名都不知道,你就敢到北京城来撒野!,你赶紧回家找你媳妇儿去吧!

趁早儿别出门泄这个气!”那几个人这时哪敢惹气,就搀著那受伤的人走了。

这里德啸峰向旁边看看的人抱拳,说:“耽误诸位听戏!”这些人七嘴八舌地都说那个人是自找苦吃;德五爷本来很给他面子,他却不识抬举,把德五爷招恼了;这一掌还算手下留情呢,要不然他非得小命儿送终不可!这时硬腿恩子过去给德啸峰请安,说:“德五爷,你为我的事生了半天气!”

德啸峰笑道:“我倒不生气,我就劝你以后别净拿那长杆烟袋惹事就得了。”旁边的人也都笑了。德啸峰把李慕白一拉,说:“老兄弟,你别净看我的戏;咱们还是看台上的戏去吧!”说著拉著李慕白又进了戏楼,一些看热闹的人也都纷纷就座。戏楼里立刻恢复了秩序。这时台上还是青衣在那里一个人唱著。

李慕白归了座,就向德啸峰说:“大哥的掌法打得真好,真是好气功!”德啸峰笑著说:“得啦,我在别人眼前还可以,在你眼前我只是见笑罢了!”李慕白说:“我并不是故意奉承大哥。”德嚼峰说:“你要称赞我的掌法和气功,还不如称赞我的眼力。我在沙河城见你与那赛吕布魏凤翔比武之时,我就看出你受过名师的指导;不但你的剑法精通,高来高去的功夫,你也一定不错;并且我还敢断定,至少你闯过两年江湖。”

李慕白一听德啸峰这话,不由大吃一惊,恐怕德啸峰疑惑自己是江湖盗贼之流,便笑著说:“德大哥,你说的话真可笑!我就是到保定去过两次,到邻县巨鹿去过两次。这回到宣化府访了朋友,就到北京来;我哪里闯过江湖呢?”德啸峰笑道:“兄弟你瞒不了我。那天在沙河,你跟魏凤翔比武时,从你那手脚的俐落看去,像这样的戏楼,你一耸身准能上去。再出你那剑法看去,决不像只在家里练著玩过;至少你跟人拼过几次命。”

李慕白听了,不禁暗暗佩服德啸峰的眼力。当下因怕被别人听去,注意上自己,便用别的话扯开。这时台上的《宇宙锋》下去,换的是《院纱计》、《鱼肠剑》;这出戏完了,就是大轴子的《悦ìo7;吹昴苋仕隆2@钅桨卓醇戏台上的那个十三妹,不由又想起远在天涯的那位芳容、绝技兼备的俞秀莲姑娘。一阵惆怅的感情又扑在心头。这时德啸峰一面抽著水烟,一面向李慕白说:“你这样的青年侠士,应当配一位像十三妹这样的女侠才对。只不知家里那位嫂夫人武艺如何?”

李慕白一听这话,就仿佛刀扎了他小一般,只微叹了口气。德啸峰说:“你不要烦恼。今天我打了一个架,也很高兴;回头散了戏,我们到正阳楼去吃饭;吃完了饭,我领你到一个地方去,会会现时一位有名的侠妓。这位侠妓虽然不会刀剑拳腿,但性情却是慷慨侠爽。而且论起容貌来,可以称得起是倾国倾城。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与地交好。”

李慕白本来正在情恩难遣之时;忽听德啸峰提到甚么侠妓,并且说甚么倾国倾城,李慕白就不由听得出神。德啸峰说了半天,李慕白就笑道:“回头吃饭去倒可以,那种地方我可不再去了!”

德啸峰说:“不过这个人你却不可不见一见;因为此人是北京平康中部一个绝色,也可以说是世间一个奇女子。我就举出两件事来告诉你吧!有一次她同班中的一个妓女,因为花费太大,债台高筑,到了年底,被债主逼迫得过不了年。这个妓女既然无法挡债,又自伤身世,就在她自己的屋里上了吊。不料被人觉,将她救活了;可是她想著生不如死,依然要趁人不备时共寻死。我说的那位侠妓,就慨然动了侧隐之心,拿出二百多两银子来,把那个妓女的债务还清,后来并帮助她寻了个稳当的客人从良去了,脱离了苦海。”

李慕白听了不禁暗暗称奇,又听德啸峰说:“还有一回,是她住的家里,隔壁有一户人家养著三四个雏妓。这家主十分厉害,把那三个雏妓虐待得猪狗不如。这位侠妓也动了义愤,她就联合两家街坊,在御史衙门里告了。当时把那养妓女的人判了罪。几个雏妓叫几个好心的人家讨去做丫环了。”

李慕白听罢,点了点头,又向德啸峰疑问说:“可是,她一个当妓女的,自己哪有这许多钱,管这些闲事呢?”

德啸峰说:“她这个妓女与别人不同;别的妓女多半由领家管著,挣多少钱,都得交给领家。

别看一些妓女遍身绮罗,满头珠翠,其实她们手諘一个制钱也没有,并且连身子都不是自己的。我说的这位侠妓,她却是自由之身,只有她母亲跟著她。挣的钱除了班子里分去几成之外,其余全都归她母女。还有一样,她们在班子混事的妓女都是有身份的,无论你花钱多少,只要她不喜欢你,你还是没法亲近她。听说这位侠妓,向来没留过宿客。有一位北京城的名士除侍郎,听说花了不下万余金,至今他还是把这位侠妓捞不到手。”

李慕白说:“他们做官的人就能够随便花钱嫖妓,不怕御史参奏吗?”德啸峰微笑道:“我想人家总有法子,叫御史们虽然知道了,可也抓不著把柄。”李慕白也笑了。

这时候几个卖座儿的带著个先生,在各处查座。那查座的先生,见了德啸峰,也请安问好。德啸峰给了他们赏钱;几个卖座的全都向德啸峰请安道谢,德啸峰就问道:“刚才跟我打架的那几个人,是哪儿的?”卖座的说:“那几个人不常到这儿来,听说他们是春源镖店里的镖头。大概也是长了那么大,头回到京城来的怔头儿,要不然怎能招德五爷生气呢?”说毕,那几个人上头处查座去了。

这里德啸峰听说那几个人是春源镖店的镖头,他仿佛怔了一会儿,不等戏唱完了,就向李慕白屗担骸疤觳辉缌耍咱们先吃饭去吧!”遂就穿上大褂,同著李慕白出了戏楼。才到了门,就见自己的车已套好了,跟班的寿儿也在门前,见了德啸峰,垂下手去,问道:“老爷,你现在回家去吗?”

德啸峰问说:“家里有事吗?”寿儿说:“没有甚么事,就是大姑奶奶来了。”德啸峰说:“大姑奶奶来了,自然得留下住两天。我现在还到旁处有约会,你先回去吧!”那寿儿连应是是,看著他们老爷跟著李慕白上了车,他就走了。

这辆车往南走了不远,就到了正阳楼。德啸峰、李慕白下了车进去,里面的掌柜的和伙计见了德啸峰,全都十分和气地说:“德五老爷,怎么好些日子没见你呢?”德啸峰一面笑看答言,一面由伙计将他二人引到一间很宽敞的屋子里去。德啸峰遂就要酒要菜,与李慕白吃完了饭,便一同去访那个北京城闻名的侠妓。

妓以侠名华灯窥俏影情真难遣浊酒灌愁心德啸峰所说的那个侠妓,艳帜所树的地点,是在韩家潭宝华班。这位侠妓芳名叫作“翠纤”,因为她会昼几笔竹兰,落款只是一个“纤”字;因此与她相好的人,都叫她“纤娘”。纤娘来到北京,流浪平康不过二载,以她的姿色和才艺,原可以压倒群芳,为一时名妓;不过因她的性情有些孤僻,把一些她认为伧俗的客人都得罪了,所以不能与当时一些惯用迷人伎俩的所谓名妓并驾齐驱。除非有一般所谓“目中有妓,心中无妓”的名士派头的人,才能与她合得来。

这天晚间,华灯初上,德啸峰就把李慕白架到这里。李慕白此时也算是正式的嫖客了,他因为要赏鉴这位侠妓,所以也高兴地大摇大摆,跟著毛伙上了楼。李慕白在前,德啸峰在后,进到那座香阁之中,只见陈设得十分雅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妈妈,带笑迎上来,说:“二位老爷请坐,纤娘在里屋换衣裳,待一会儿就出来。”德啸峰、李慕白二人,在红木的椅子上落座;只见里间灯影摇摇,红缎软帘垂著,却还不见那位侠妓走出来。老妈妈给德啸峰点上烟,送过两杯茶来;又问二位老爷贵屝铡5滦シ渌担骸拔倚盏拢这位姓李,现在是我们这位李老爷要看看你们纤娘。”

德啸峰说话时,李慕白却四周看这屋里所挂的字画和镜屏。只见当中一幅工笔的“风尘三侠图”

和一副对联,最为惹人注目。那联语是“翠竹千竿思卿侠骨,纤云四卷度我良宵”。下款是“燕山小隐”,笔力遒劲,摹的是魏书《张黑女志》。李慕白心说:这位侠妓倒真与一般的妓女不同。旁边德啸峰悄声向李慕白说:“你看,架子有多么大?”李慕白这时也等得心急,说道:“这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了!”德啸峰挥著扇子,仰面微笑。

待了半天,才见红帘一散,溢出一股幽香;侠妓纤娘姗姗地走出来了。德啸峰、李慕白不由全都把目光射在这位侠妓的身上。只见她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细条身子,瓜子脸儿,细眉秀目,樱唇桃颊,娇曲得如同一朵才放的芍药一般。她穿著一件银红罗袄,石青绸裤,垂著水绿的汗巾,艳丽中又有些素雅。出屋来,先把那双俊眼向李慕白的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便问道:“这位老爷贵姓?”李慕白此时也不知为甚么,脸红了红,就说:“我姓李。”那纤娘倩然一笑,低声说:“原是李爷。”

说话时,把那美妙的目光往李慕白的身上又转了转。

德啸峰在旁看看不禁微笑;然后纤娘又问德啸峰贵姓,德啸峰说:“我姓德,我今天是陪著我们这位李老爷到这里来拜访你。”纤娘笑道:“德老爷这话,我们哪当得起?你二位老爷来,就是赏了我们脸了。”德啸峰指著李慕白说:“这位李老爷是才到的北京,客中寂寞,想要找个地方常去解解闷。别的地方我不敢带他去,久闻你的心肠顶好,所以才把他带到你这里来,只要你别欺负他就得了。”纤娘笑道,“德老爷说话真是,我们哪敢欺负人。”旁边那老妈妈也笑著说:“我们姑娘也是老实人。”德啸峰说:“因为知道你们姑娘是老实人,我才把他们俩人凑合在一起呢!”说毕大笑,纤娘又给德啸峰点烟,给李慕白倒茶。坐在旁边小杌凳上,陪著二人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