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那天演出筱和和一直藏在台侧帮演员们看东西,有时帮着拉幕。校园的舞台简陋,偏偏有个校内记者一直在侧台斜角拍摄,于是很多张照片里,台上是乌泱泱的背景,乱糟糟的人影,台侧则是清清淡淡一身白衣的筱和和一脸虔诚地看着同学们的演出,天堂地狱,鲜明的对比。

并不是他过得太平顺,而是他一向觉得,人生该怎样就怎样,逆转有违天命,所以哪一个点他也不想回去,即使当时或许很遗憾。

曹苗苗深知识事务者为俊杰,与其扮悍妇让郑谐把自己丢在这儿,还不如装软弱顺便揩油。她就这样醉三分装五分地被郑谐架出去了,由着郑谐帮她一起结了帐。

筱和和一时没想出合适的理由来,就被老板挟持了。

杨蔚琪咬着唇都没忍住笑。她伏到桌子上笑了半天后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本该安慰你,可为什么我只想笑。”

“年纪大了,想法自然会改呗。你记不记得以前我只喜欢画黑白图,可是如今我恨不得把所有的颜色都抹上。”

时霖看着和和用比她平时快得多的步子走进楼洞。不出他意外地,和和屋里的灯也比正常时间早得多地亮起来。她一定是跑着上楼的。

以前她和岑世还有一大群人一起去郊游,和和采了一堆野花回来,认真地编花篮。岑世顺手拔几棵狗尾草与几朵花绞在一起团成一条手镯给她套上,笑着说:“手铐,拴住你。”那时她感动到无以复加,恨不得时光立即飞到几年后嫁给他。

其实是她自己有心结,偏偏要忏怒到岑世身上。

“不用。你自己找点事情做吧,一会儿就好。”

和和有点含糊不清地说:“这么毛的话才不是我发明的,是我哥教我的。玎玎,你也千万要记住咱哥哥的教诲。”

“你摆这副样子给我们看,到底是嫁妹妹还是卖妹妹啊。”

回国后的杨蔚琪很少去见父母。自她成年后,便离家读书,与大伯夫妇的关系更为亲近,这对没有子女的夫妻视她若己出。

总之,那天郑谐脱了外套包住她的头,把她背上山。到了山顶,雨已经停了,她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景色,拱桥一般的彩虹,从天的一边跨过天的另一边,还有地平线上的小树。

但他与筱和和又这样有缘。这次回国是进行一项针对小孩子的行为模式研究,所以他每到一处都找一家公司作短期合作,并指定了一两名有绘画专长的人来重点配合。

他在这方面的记一向不怎么样,还是让韦之弦把关为好。

大人们开始寒喧,小辈便可以松一口气了。

郑谐发现韦之弦一直在偷看他的伤口,突然想起什么,从文件包里抽出一条丝巾递给她:“我记得这个牌子应该不便宜。能再找到一条新的吗?”

台球室是豪华单间,很安静。两人一本正经地打了两局。时霖是台球高手,但也只勉强和半调子台球手郑谐打了一胜一负,啧啧称奇。

和和走了以后,郑谐更加无聊,打电话确认了几项工作进度,吓得主管们声音都颤颤兢兢,生怕这种天气被无良老板揪到公司加班。外人只知道郑谐对工作常常表现得过于狂热,殊不知那种时候通常都是因为他实在无事可做。

但其实也没花多少钱,当年与母亲住的房子的拆迁补偿金可以抵扣掉大半,母亲又帮她交了剩余房款的一半,建议她其余款项办贷款,这样可以让她体会一下生存压力,也可以改一改她乱花钱的坏习惯。

再定睛一看,竟是筱和和,化一个怪模怪样的妆,声音也有点和平时不一样,怪不得他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他清楚记得她已经二十五岁,明明过了青春少女的花季,但是面孔五官和身材都小小巧巧,娇娇嫩嫩,迷迷糊糊,眼神清透单纯,但偶尔现过一抹灵动的光,时时蹦出惊人之语,就像很久以前一样。

当然,礼物啊鲜花啊甚至大多数的邀约啊,都是她一手包揽。至于约会之后他老板还做了什么,那就超出她的管理与监控权限了,恕她无可奉告。

她得承认,郑谐训她归训她,但是待她细心又耐心。

时霖扭头看她:“你不舒服吗?”

郑谐管教了她二十几年也没把她培养成真正的淑女,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失去过信心,而不是放任她自生自灭。

和和用手背抹了一下额头,立即给郑谐拨电话试图解释她发错了,响了三声仍无人接听,随后听筒里传出两小节像泄气一样的铃音,她的手机断电关机了。

和和乖乖点头。

回学校后的筱和和,继续做着安分守己的好学生,不算特别起眼,但很受老师和同学们的欢迎。极偶尔的,她也会创作出一两副特别惊艳的作品。每当大家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继续焕发艺术生命时,她却又由白天鹅退化成丑小鸭。

和和按郑谐的吩咐,每周给他写一封信,字不太多,只简单汇报学习情况,比如“我得了二等奖学金,我有一门课差点不及格,宿舍楼下的那棵铁树开花了”,有时也包括“我今天逛街买了六件衣服,有三件是同样的款式不同颜色的,可是都很便宜”,即使在自己生病住进校医院打了一个星期的点滴时,她的信也没迟到过。当然这种事她没写进邮件里。

郑谐回信也很短,很像批示,要她不要学别的女同学减肥,不要在外面玩通宵。偶尔也跟她说他那边的事情,通常只一句话,由着她尽情地发挥想像力。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们处得平静而友好,有一点陌生感,但又仿佛很亲近。

又一个假期,和和回家过年,却没见到郑谐,因为参与一个课题,他没有回家。后来他回家了,和和却在学校。

倩柔阿姨给和和打电话说起她与郑谐时间一前一后擦肩错过时,语气惋惜又遗憾。

和和却暗暗松口气。

之前她神色异常,郑谐只当她还在跟他闹别扭。可是如今若是再跟郑谐见面,和和不能保证自己已经恢复成正常状态,面对面当然比不得网络。

又一个新学期,与和和同宿舍的女生,有一人出去租屋与男友同居,有一人每到周末便有名车来接,周日晚上或周一早晨再将她送回,有一人换男友如换衣服一样频繁,有一人因为失恋而神恍惚,还有一人与中学同学谈着远距离恋爱。

只有和和,每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读书,画画,作手工,偶尔参加社团活动,日子过得很悠闲。

比较起来,最没什么特色的筱和和竟成了大学校园里的异类。

诱惑当然有很多,校内的,校外的,但她都没兴趣。看着室友们的悲悲喜喜,她对于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某一件事也渐渐淡忘,只是有点找不准状态。

还好郑谐总是行色匆匆,放假时也只回来几天,多半与她见不到面,见面时也有一堆人在旁边。

只要背景得体,入戏是很容易的。

再一个学期之后,她终于还是见到郑谐了,而且是在国外。

她所在的大学与某所欧洲大学建立友好关系,互派了两支交流团。和和按说本不该有份,可是两校前期搞活动时,她的一组作品令对方学校的某位重要人物十分感兴趣,甚至邀请她作交换学生。

和和对外语十分头疼,甚至没跟家里商量便婉言谢绝,她从来都不是有远大志向的女子。但是她却因此被学校列入交流团名单了。

那所学校与郑谐念书的地方从地图上看似乎很近。这样的事情她不敢瞒着郑谐,于是告知他。

行程安排得极满,只最后一天是自由支配时间。

没想到郑谐竟开了几个小时的车过来了,费了不少功夫到团长那边签字画押写保证书,将和和与另一个跟她很好的女同学带了出去,陪着她们游览了当地风光,在最好的饭店吃饭,还看了演出,又在规定时间内将她们送回饭店。

有女同学跟着,和和的表现十分自然,就象以前郑谐带着她去见他的朋友们一样。郑谐更是文质彬彬,有礼有节,风度翩然。

只是害那女同学足足得了两个月的相思病,一提起郑谐来便眼睛冒着粉红泡泡:“你们不知道,和和的哥哥太帅了,太有型了,又有风度又有内涵,站在街头上,连那些人高马大金发碧眼的欧式帅哥们都被比了下去。我现在知道和和为什么总也看不上我们学校的那些中等帅哥了。有那样一个哥哥,这标准线得定到多高啊。”

和和在一堆好奇的探询中只微微笑,从来不开口。

她觉得这是个好开始。等郑谐回来后,如果他们还可以常常见面,一定会将关系恢复到像以前那样,完全没有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