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新赞许地看了陆建立一眼,这三弟关键时刻还不算呆笨。

陆建中仰面躺倒不说话了,半晌方道:“今日陆缄与五郎闹架,弄清楚根由没有?”

林谨容心里感动:“不拘大事小事,娘总是都替我想得周周到到的。”

那大夫叹了口气:“痰厥这种病本就难治,先用了药,就是尽人事,知天命了。”

可越是这样,陆缄反倒拿不定事情究竟到了个什么程度,才会逼得林玉珍这样的急,陆老太爷这样的静。他写给陆老太爷的信送出去了,但即使最快,也得半个月才能到平洲,等到回信也是下个月的事。时间太长,变化很快,一个不小心,就会错过很多。

林谨容认真道:“为人父母,责任重大,你曾经答应过我,无论如何,一定会善待他,把他教养成人,嗯,也不要他成为什么经天纬地之才,让他做个快乐的人便够了。”

姚琢会意得,忙应了,赶紧回去挑选东西,傍晚时分,果然送了几把精美至极的扇子过来。两把倭扇,一为琴漆柄,用厚鸦青色纸,淡粉平远山水,近岸寒芦衰蓼,天末微云飞鸟,意境深远,笔势精妙;一为银镀金扇轴串起三十四片细薄桧木扇骨,用丝线相连,上涂云母,金银箔片、砂粒点缀其间,绘了梅花绽放的沙洲,并一辆独轮车,又一对萤火虫。再有高丽来的松扇两把,用的松条槌压成线,细编而成,一为双鸾织花,一为雪山松鹤。

林谨容见他去了,轻轻松了口气,与锦姑东拉西扯一歇,先从庙祝的病说起,又留了几样丸药,再说到锦姑的将来:“姐姐一看就是个忠厚之人,但咱们做女子的,还该为将来打算一二,你年纪不小,可有什么谋算?总不能终老在此。”

桂嬷嬷听林谨容如此说,绷着的肩膀渐渐松下来,却并不起来,抬眼看着林谨容一字一句地道:“老奴只有桂圆一个女儿,此生只望她能平安渡日,不缺吃少穿。她父亲死得早,老奴也没甚出息,只有依靠着奶奶给她个好的出路。”

他很为自己的专心专意并体察入微满意,可高兴没多会儿,却又想起去年冬天那个打击,又是一阵锥心。

林谨容打了个呵欠:“知道你不信。我杀不过,拼着这条命,却总能让他身败名裂。”

樱桃有些嫌她啰嗦,就笑道:“嬷嬷放心,我们几个就在这旁边守着,哪儿也不去。这么多双眼睛呢,一看到有什么过来,我们就撵。”

简儿半垂着眼,弯腰拾起枕头,轻轻拍了几下,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又另外取了个干净的过来放在陆云身边,并不相劝,只安安静静地伺立在一旁。陆云瞪了她一眼,将枕头砸进床铺深处。

林谨容不想进去装死人,就坐在那里捧了茶慢慢地吃,将眼看着窗外,此时夜色初临,天空蓝中带紫,满天云彩变幻,天边几颗寒星闪烁,廊下茉莉花雪白可爱,幽然芬芳,竟让她在喧嚣中品出了几分安宁静美来。

徐嬷嬷自来是个体面的好人,芳竹不疑有它,爽爽快快地应了,与那小丫头朝着针线房走去。待得到了针线房外,只见除了一间房亮着,其余地方都黑漆漆的,便笑着上前去敲那间房门:“嬷嬷,我来了。”

林谨容想看陆缄会怎么表示。这件事真要说起来,她说得清,也说不清。说得清,只要别人肯信她,她身后的丫头们就是见证;说不清,就连沙嬷嬷也被惠嬷嬷给叫到一旁一直不停说话,并不十分清楚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的丫头们都是她的人,脱不掉包庇的嫌疑。一切端只看人家信不信。

第199章格局

“不错。”陆缄诧异地回头看着她:“都是先生爱的。”诸先生,爱风雅书画,也好美食。林谨容送的这几样东西,不是很贵重,难得的是送到心里去,定会得诸先生喜欢。

少时,陆纶在外笑道:“人呢,人呢?都躲在哪里去了?不至于一顿饭也舍不得给我吃吧?”

荔枝见桂嬷嬷难堪的样子,忙劝道:“奶奶,嬷嬷也是为了您好。”

吴襄往他的床上一躺,懒洋洋地道:“我家堂妹,还有四妹妹。”安静了一会儿,突地笑了一声:“陆二郎,你挺有福气的。运气可真好。”

“是么?那就不是吧。”陆老太爷老奸巨猾地看着他笑:“下去读书吧,我自会处理好这事儿。你放心,她不过是被人逼着,一时颜面上下不来,想不开而已,假以时日,她自然会想通的。二郎,这世上真正的好东西,不会凭空在那里等着你,你必须得靠自己去摘取,得到了还不算,得征服,那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你不会告诉我,你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吧?你不要让我失望。”

林谨容烦躁地起身,猛地推开门,走到陶氏门前敲响了门。

林谨容哂笑,范家的庶女们只怕都是如同范五儿一样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罢。在家被嫡母算计,把真的换成假的,出去就算计别人,把假的换成真的。正想着,忽听得楼上楼下一片安静。

待到月上梢头,宴席方才散了。许久之后,林谨容仍然记得这一夜的欢乐轻松,每当不顺意之时想起来,仍觉温暖不已。

到得简朴居,尚在门口就听见林五的哭声,林谨容与荔枝对视一眼,让小丫鬟上前去和周氏禀告。

陶氏也拿她没辙,只得任由她去。

林谨容有些发怔,她本以为婆婆难产,儿媳等人就该近前伺候,在廊下候客的应是仆妇一类,谁知竟是林昌家的大儿媳马氏。

他可怜她她被他可怜了还有什么能比被最痛恨的人可怜更伤人自尊的?林谨容恨不得亮出爪子挠破他漂亮的脸蛋。但事实证明,她有陶氏暴躁的血统,却没有陶氏大无畏的勇气。因此林谨容只能直视着陆缄,厌憎而清晰地道:“别和我套近乎,我最讨厌你这种人自以为什么都知道,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虚伪”

“哦?”林谨容似笑非笑地看着黄姨娘:“愿闻其详。”就是因为黄姨娘太懂得看头势了,不然她也不会把主意打到黄姨娘身上去。

“罢了,咱说话要言而有信。”陆纶摆足了谱,方一歪下巴,命一旁的小厮长安:“拿来!”

桂嬷嬷再次担忧地和荔枝对视了一眼,轻轻道:“姑娘,你……”自姑娘半个月前生了那场病后,夜里总要做噩梦,大哭大喊的,点了灯就安静。本以为她渐渐好了,就听三太太的意思把灯给灭了,哪成想她立刻又做噩梦了。

陆老太太淡淡地道:“生老病死本是常情,要死就死了,到了我这把年纪若是还看不开,那就真是白活了。赶紧去”

没人敢忤逆她的意思,立刻就有人分别去请陆建新兄弟几个。

陆老太太回眸看着几个孩子道:“除去我办丧事的钱外,我年轻时还存下不少体己,给力郎一些,也要给毅郎些,福娘兄妹几个也是有的……”

吕氏正眼巴巴地听着,想着自己三个孩儿呢,怎么也要多占点便宜,忽听得福娘咋呼呼一声哭喊,就把老太太的声音给打断了,回过头去瞧,但见被枕头被子围在中间坐着的福娘歪倒在一旁嚎啕大哭,毅郎和力郎二人都好奇地看着福娘,下意识地就认为是这两胖崽子欺负她闺女儿了,下人还不管。立时走过去,将福娘抱起来,狠命在屁股蛋上打了两巴掌,骂道:“没出息的憨货”

福娘一声哭被憋在喉咙里出不来,小脸顿时涨得红紫,抽搐两下,嘴边冒出些白沫子来。吕氏顿时看得傻了,林玉珍离她最近,老虎一样地把福娘抢过去,放在榻上躺平了,轻轻揉她的胸脯,柔声安慰,好半天,福娘才哭出声音来,脸上的青紫也淡了下去。

林玉珍尖锐地道:“大侄儿媳妇真威风。”

“我没想到她身子这么弱。”吕氏脸色煞白,看向陆老太太,又看看宋氏,陆老太太垂眸转动手里的念珠,淡淡地道:“不想养,就别养了。”看向宋氏,“你抱去养吧。为了那两个孩子,我实在说不出出妇这样的话来。但以后真是不想看到这个人了,何其恶毒。”

“老太太”吕氏脸色大变,觉着自己真是冤枉,谁家的孩儿哭烦了,不会打两下?正想跪下去求情,沙嬷嬷已然捏住了她的胳膊,低声道:“大奶,为了两位少爷着想,您还是回去吧。”

吕氏看向宋氏,但见宋氏垂着眼不语,只得抽抽噎噎地去了。

陆老太太揉揉额头:“真是老了,再不想受这些腌臜气。”

没人敢答她的话,少倾,陆建新几弟兄并陆绍等人都急匆匆地赶来了,只有陆缄不在。陆老太太皱眉道:“二郎去哪里了?”

林谨容忙道:“老太太,眼瞅着过了年,立了春,整整三、四个月来只下过一场小雪,今年春旱是必然的。二郎是带着人打井挖渠去了,怕不得晚上才能回来。”

陆老太太就道:“他不在,你在也是一样的。”于是将她的身后事一一安排下来:“我的棺木寿衣是早就备下的,将来也不用买地,就埋在你父亲身边,可以省去一大笔钱。佛事排场呢,也不用如你父亲那般,让你们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所以这些浮财里,给我留下十万缗也就够了。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一文钱砍三半,用掉一文你们就少得一文,我不耐烦管。就这事儿。”

老太太这是真的被伤透心了,陆建新苦笑着:“母亲,儿子不孝……”

陆老太太止住他的话:“不用多言,我只盼你们,不管将来如何,还记得身体里流的血脉是一样的,不要太赶尽杀绝。需要知道,在外人面前,还是自个儿的靠得住。”然后看向林玉珍:“老大媳妇刚才做得就很好。”又看向林谨容并康氏:“你们两个,我不多说了,人呢,还是厚道点的好。”

陆建立觉着她就像是交代遗言一样的,不由流着泪道:“母亲,儿子不孝,让您难过了……您不要憋着气,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儿子们能做的一定去做。”

陆老太太朝他慈祥一笑:“老三,你是个憨厚孩子,娘劝你一句,本本分分地守着你那几亩田地过日子罢,不要妄想,你这辈子就只这个命。”言罢朝众人摆手,语气决绝:“都退下去罢,从明日起,无事就不必来打扰我了,我要向佛。二郎媳妇出去后,也带着毅郎搬回去罢,我怕吵。”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大惊失色。陆老太太生气安排后事都正常,但现在这话却是有几分厌世,不许众人再来打扰她的意思在里面。早前还好好儿的呢,怎地突然如此?谁都不知因由,便把眼睛看向沙嬷嬷,沙嬷嬷只顾低着头难过,并不能给他们任何暗示。

陆建新还要再劝,陆老太太已然寒霜满面,起身自往里去了。陆建新兄弟三人就在正堂里跪着流了一回泪,又拜托沙嬷嬷好生照料老太太,实在无果方去了。

也许其他人都认为陆老太太是在生小辈的气,做给他们看,但林谨容却是记得,当年陆纶被毒杀后,陆老太太便是紧闭了荣景居的大门,一心向佛,轻易不踏出荣景居大门半步。可此番陆纶并没有死,陆老太太早前也没露出这个打算来,怎地林玉珍来算个帐,吕氏打了福娘一巴掌,老太太就峰回路转,突然做了这个打算?

她看向瓦蓝的天际,轻轻握紧了拳头。陆纶,你一定要好好儿地活着,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在苍茫的大山深处,有两个人坐在火堆旁,慢慢地烧烤着一只褪了皮的兔子。黑皮麻脸的汉子唾骂了一声:“娘的,过了这个冬,肥兔子都变成瘦兔子了,没有二两重,一股子草腥味。”

一旁那个青衣白脸的男子叹了口气:“爷,过了这许久,咱们该怎么做?总不能一辈子就一直窝在这山里。”

黑皮麻脸的汉子沉默许久,低声道:“捡个好日子,把我的骨灰送回去吧。就让,天下人都以为我死了。”陆家人如此,郭海那里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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