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太热,人容易疲软,双福和双全坐在廊下打瞌睡,看见他赶紧站起身来,陆缄心中烦躁,在她二人开口之前就抢先一步进了屋。俩小丫头对视了一眼,不敢去触霉头,索性都站在帘下,竖起耳朵听动静。

第342章将明

林谨容托着下巴想了许久,吩咐姚琢:“你挑几件精致得用的东西送过来,譬如倭国来的彩绘桧扇,高丽的画摺扇、松扇。待二爷有空时,让他领我往相国寺那边游玩一番,你平日里也可让人往那里摆个摊子放上几件精致的东西试一试。”

锦姑恍然大悟,领她往角落里走:“这边请。”

见桂嬷嬷如此举动,桂圆惊得扔了手里的活计,猛地站了起来。她起得太急,裙子带动杌子,杌子无奈倒地,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这声响敲在屋里每个人的心上,让人心惊胆战,却又无可奈何。

陆缄盯着那只匣子看了半晌,探手将那张折叠起来的药方打开来看。一看之后,由不得一怔,这不正是水老先生当初开给林谨容吃的方子么?只不过里头又多了几味药。

“我明日就写信去问五妹。你从福德楼那里倒着查回去。”林谨容咬着牙道:“倘若被我查到是谁搞的鬼,我要杀了他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芳龄就笑起来:“是,大姑娘不是病了这许久么,胃口委实不好,厨房里做去的东西都嫌油腥难吃,听说嬷嬷好手艺,做得好羹汤,太太请你过去帮忙给姑娘做点吃食。”

……

吕氏讨了个没趣,闷闷地将手洗了一遍又一遍。

小丫头道:“嬷嬷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在赶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衣裳吗?太太也有一件,催着要在林家五姑娘出阁那日要穿的,她实在来不及了,想着您从前就在太太身边,见多了这料子,针线活儿也做得不错,又深知太太喜好,想请您过去帮她搭把手,先把衣裳裁出来,她们几个绣娘赶一赶也就出来了。”

林谨容一直都防着涂氏,但她没想到涂氏此番会这样狠绝,她只记得涂氏不喜欢她,疏远她,冷落她;沙嬷嬷知道此行的主要目的,但没想到涂氏会在路上,这么快就发作;芳竹也想不到,她以为涂氏只是抱怨哭闹几句就算了,不然她不会主动上前揽事儿,铁定和上次一样,打着避嫌的旗号,躲得远远的。

陆缄静默片刻,接了她手里把玩的徘徊花,轻轻给她插在鬓边,低声道:“下午我陪你去看你的茶肆。”

陆缄等了等,不见她有就此事深谈的意思,便又转身往前走。待回了房,方道:“我明日就要收心读书了。你把我的行李收拾一下,再给诸先生和师母好生备一份礼。不必贵重,但一定要精致。”

陆缄便道:“刚遇到了五弟,他要过来看你,也来吃晚饭。”也不问林谨容是否愿意起身招待陆纶,继续道:“他说六弟已经吃饭了,想必很快就会好转过来。”

桂嬷嬷的脸白了白:“姑娘……”

吴襄立了片刻,哈哈一笑:“是,日子还长着。”然后把几朵素白的茉莉往他面前一放:“给你醒醒神小心把眼神儿给看坏了,日后看榜都看不清楚”

陆老太爷冷笑,轻轻吐出一口气:“强人所难?她要真死了我才佩服她,不过是自抬身价的些末伎俩而已。”

要想改变这种总被人左右的处境,除非三房自己硬起来,有人撑门户,可她不是男子,身份地位受限,她不能家里的两个男丁,林亦之和他们不是一条心,林慎之太小,只能等。

那本来就是一只老鼠,林谨容总算是找到了知音,因见范太太还在同陶氏不停说话,陶氏至少还愿意应付着,便凑在陶凤翔耳边道:“不知范家前面嫁出去的庶出女儿妆奁可丰厚?”陶氏更看重儿媳好不好拿捏,但林三老爷绝对看重长媳的妆奁是否丰厚。若是陶氏要非得定下范五儿,少不得要请林三老爷来阻止。

凤翔叉着腰道:“你个小屁孩儿,懂得什么女人男人。”

荔枝叹道:“虽说是五姑娘没道理,好端端地要扯出暖炉会的事情,又是她自己言语间出了差错,输了也怪不得别人,可奴婢担忧,大太太会认为您不为钱,专为和六姑娘、七姑娘一道故意欺负报复五姑娘。还是要得罪她。”

饭菜的味道好得连带着陶氏和林谨容都长胖了一圈,林谨容原本只是小窝窝头的胸部也开始往小馒头的方向发展,内衣渐渐紧了起来,心情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多谢,三弟妹这边请。”林昌千恩万谢,尾随陶氏快步进了后院,随手指了一个在房檐下站着的年轻妇人:“你领你四妹妹去你屋里烤火。仔细招待好了。”

真是好笑,她最防备的人竟然和她说不必防备他,他不是那样的人。林谨容的心里突地生起一股怒气来,她讥讽地道:“那二表哥倒是说说,你觉着我以为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为何又要防备你?”

林谨容手里的汤匙缓缓舀起一只溜圆的桂花丸子,鱼儿上钩了,但,她一个不慎,很可能所有的辛苦和算计都打了水漂。稳,要稳!她把那只桂花丸子喂入口中,淡淡一笑:“姨娘错爱,我如今还是戴罪之身,怕是帮不得姨娘。”

本来蔫蔫的陆纶立刻一扫刚才的沮丧,得意洋洋地道:“你不是骂你七弟骂得凶得很么?还要看蝈蝈儿做什么?”

荔枝被林谨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难堪,笑着摸了摸脸颊,将手在林谨容面前晃了晃,道:“四姑娘在看什么?莫非还没睡醒,认不得奴婢啦?”林家的姑娘少爷们是按着族里来排行的,所以林谨容虽是三房的次女,也得顺着次序称四姑娘。

眼看着陆老太爷落了气,陆老太太一手抓住衣领,双眼往上一插,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顿时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幸亏的就有个大夫在一旁,立时施针救了过来,却是口不能言,只能流泪。陆建中当机立断,指挥范褒:“立刻出去安排人手赶制孝服,设灵堂,把该换的帐幔都换了,天一亮就出门报丧,大老爷和二爷那里,得去求驿站的人,加急报丧。”

即便是知晓陆建中是要将自己支开,但作为大管事,职责所在,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推却。范褒愁闷地看了看一旁哭得要死要活,口口声声还在说自己不孝的陆建立,又忧郁地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林谨容,垂着头去了。

陆建中见他去了,先哽咽了两声,方道:“现在大哥不在家,母亲病倒,便只有我挑起大梁来了。”

屋子里的哭声顿时低了下来,陆建中指着陆经:“你哥哥弟弟们都不在,外头的琐事只有靠你来跑。”

陆经忙应了:“是。”

陆建中又指着宋氏:“大嫂身体不好,你也不许偷懒,好生帮着大嫂把内事理起来。”转头又看着康氏:“还有你,三郎媳妇,你要做的,就是把你手里的差事管好,管好手底下的人,照顾好老太太,照顾好一家子的饮食,照顾好你大嫂,照顾好小孩子们,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康氏赶紧站起身来应了。

陆建中方才又看向林玉珍:“大嫂,固然伤心,但还该把父亲的身后事像像样样地办起来才是,要烦劳你……”

林玉珍将帕子擦了擦泪,梗着声音道:“不要你吩咐我,我自己晓得该怎么做。”

陆建中讨了个没趣,却也没说什么,只吩咐林谨容:“二郎媳妇,你才刚回家,连囫囵觉也没得一个,按理该让你休息一下才近人情。但当此情形,也只有辛苦你了。还烦劳你,好生照顾一下老太太,这事儿至关重要,是大孝道,其他人做我都不放心,只有你才能做好。”

这一席话,算是光明正大地把林谨容踢出了家事范围,丧事的各种事情,都和她无关了。林玉珍大怒,凭什么康氏一个小媳妇儿就可以管那么多紧要的事,林谨容就要躲在后头伺候陆老太太?可惜陆建中占了大理,占了孝道两个字,怎么也无法反驳回去,总不能说林谨容不想伺候老太太,想掌权管事吧?

林谨容早有预料,这种事情,当年她能做,现在也能做,不但如此,能做的还有很多。当下爽爽快快地应了:“二叔父说的哪里话,照顾长辈,本来就是侄儿媳妇的分内之事,何来的烦劳不烦劳?二叔父莫非不把我当陆家人看待么,所以才这样的客气?”

还会刺人呢。陆建中习惯性地想摆出一个忠厚的笑脸来,唇角都翘了起来,又想起这时候不能笑,赶紧收了回去,道:“是我不会说话。”

林谨容一拳打在棉花上,索性转头走开。

陆建中又上前去安慰大哭不止,又自责又凄切的陆建立:“三弟,莫哭了,不怨你。”说着眼泪哗啦啦地流了满脸,哽咽着道:“准备孝服的事情,还要烦劳你和三弟妹了。”

陆建立哭得更凶,涂氏软幽幽地来了一句:“二伯客气什么?这是分内之事,是大家的事,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说什么烦劳不烦劳?”她不满已久,见陆建中俨然一副大家长的样子,实在看不过眼,听林谨容刺了陆建中这一刺,也忍不住要跟着学一学。

陆建中又吃了一刺,却也不计较,转过身指挥人将陆老太太用软轿送回荣景居。待得将陆老太太安置下来,林谨容索性命人把荣景居的左厢房收拾出来安置了毅郎,顺便也做了她的起居之所。陆老太太病着,这荣景居里就是沙嬷嬷说了算,有先前的情分在里面,沙嬷嬷自是倾力支持她,把个左厢房布置得舒舒服服的不提。

天亮时分,下起了小雨,寒凉刺骨。

陆老太太流着泪睡过去了,沙嬷嬷便催林谨容:“二奶奶且去歪歪,这里有老奴看着,有人来便来唤你。”

林谨容也不和她客气,更不担心她会耍什么花样,便回了左厢房歪倒在床上,召樱桃来问话:“怎么说?”

樱桃道:“大管事说,老太爷安排得有身后事,请奶奶抽个空见他一面,他有要事要和奶奶说。”

林谨容沉吟片刻,道:“这会儿外头在做什么?”

樱桃却是把外头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的,立时就道:“这会儿在小殓。”

林谨容便又撑着站起来,飞步走去找林玉珍。

聚贤阁,小敛刚成,满屋痛哭。林玉珍正拿了块帕子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骤然被人从后头牵住了衣襟,不由大怒:“干什么?”

宋氏立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过来。林谨容神色淡然地贴在林玉珍耳边低声道:“有要事。”

林玉珍立时止了哭,狐疑地看着她。

林谨容道:“范大管事有事要和您说,事关老太爷的身后事,求您安排见他一面,迟了只恐就见不着了。”独木难支,孤掌难鸣,退让不是良方。她有意把话说得危急些,就是要把林玉珍身上的那股悍气激出来,刁蛮又如何?不讲理又如何?也只有这样,才能堪堪和二房匹敌。

林玉珍果然打起精神来,恶狠狠地朝着宋氏反瞪回去。宋氏被她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一怔,随即又垂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