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话不投机半句多,说了白说不如不说”的原则,成青深吸了一口气,默然不语,转过身去准备继续朝她的闺房前进。谁料他仍是慢悠悠地跟上来,笑道:“怎么?不高兴了,所以什么都不想说了?”

有熟悉的花瓣香气萦绕在鼻端,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守在自己的身边,又是谁,在耗费法力救治自己。

得,又来了。成青认命地扶额败退,心道当和尚有的时候还真是方便,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丢几句偈子出来,让听的人云里雾里不说,还不得不觉得他特高深,特有份儿。继而不由自主地开始信任和臣服。

还没有睁开眼睛,已经感觉到沉稳的心跳声从耳边传来。触感温热而坚实,似乎是正靠着什么人的膛。抬眼一看,几乎当场跳起来,原来,她竟然睡在了法海的怀里,不仅双手大刺刺地环住了他的腰,竟还十分不雅地把一条腿压在了他的身上。

似乎是感应到身边有人,那女人挣扎着伸出手来,拉住成青的衣摆,小声喊道:“救……救救我,孩……孩子……”

她便这么一步步地靠近,近了,更近了。微雨晨曦之中,绿树掩映之后,倾泻飞瀑之下,幽幽碧水之上,他正盘膝而坐,法相庄严,恍若神祗。

许仙自然是连连称是,又把伞给了成青,让她送小白回内室休息。小白更加地恋恋不舍,许仙也是一副不忍道别的模样。成青在旁边看着,皮疙瘩起了一身,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成了打鸳鸯的恶女人……

寒暄完毕,该说正事儿了。许仙还是一副持续发呆中的模样,那小书童便继续微笑着帮他开口道:“公子此来,是来求见小姐的,不知道青儿姑娘可否代为通传一句,请小姐出来一见。”

想来是她发呆的时间长了点,小白便走过来笑道:“青儿,怎么了?看傻了么?”

见她这个样子,成青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跟着小白抬头一看,果然见到远远的,水面之上那座高高的桥上,有个年轻的书生正凭栏而立。风吹起他灰色的直缀下摆,衣袂翻飞,仿若一个谪仙,就要乘风归去。

见她只是发呆无语,那白衣的女子笑道:“看来是吓着了,不要害怕,这三日来,我已昼夜不停地连续为你施法,你体内被雷火击碎的骨骼经络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过了今日,你便会好了。”

□地抬头一看,黑漆漆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一个极小却极亮的深红色光点,正在半空中飞快移动,急速地朝着她砸过来。

微风拂过,花木轻舞,那人却纹丝未动,只有雪白的僧衣在风中摇曳,月色静静投影在他俊朗的脸上,美的仿若一个梦。

他们两两相望,默默对视,却谁都没有先开口。

良久,就在成青快撑不住的时候,他竟又忽然消失了,如同来的时候一般的突然和平静。平静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个幻觉,从未发生过一般。

成青独自站在原地,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他如此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猜不透,却又隐隐有些领悟。这么一种晦暗不明的情绪,比无知无觉更折磨人,让她的心如同被猫抓挠着一般的难过。

然还没等她细想,另一股法力也急速接近,她感应到其中异常熟悉的气息,彻底放松下来的同时,又不免有些不安。完蛋了,看来是她的法术失效了,竟然只撑了这么点时间,果真还是太不靠谱了点。

果然,下一瞬,那白衣的美人便一阵风似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面对着成青讪讪赔笑的脸,她美丽端庄的脸上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成青自觉地低下头,摆出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还没摆好,就听得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些无奈道:“青儿,别闹了,咱们回去吧。”

就这么着就完了?成青诧异地抬起头,却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心中不由得便是一沉,又来了,果然,小白她是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吧?是关于她和法海的么?

想要开口发问时,却听得她沉声道:“不必问了,时候还未到。时候到了,你便都知道了。”

成青满腹的疑惑就这么着被巧妙阻止了,一如既往地轻描淡写。她没奈何地跟着白素贞回府,却发现她家这个一向喜欢使用法力飞行的姐姐破天荒地没有施法,而是拉着她漫步而行。

一路上,两人不免都有些沉默,快出树林时,白素贞又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她的眼睛道:“青儿,不要再多想了。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会比较容易幸福。”

这样安慰的话,不说还好,越说,成青心中愈觉得空落落的。然而她却也知道,既然是小白决定了不说,她怎么问都是没用的。所以她认命地乖乖低下头,答应道:“知道了,姐姐。”

话音未落,成青便觉得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头,同时耳畔传来她柔和的声音,“放心吧,青儿,姐姐会保护你的。”

心中没来由的一暖,成青笑着握住白素贞的手,打趣道:“小青可不敢劳烦姐姐,从明日开始,姐姐就要保护你们家官人了,他瞧着比我柔弱多了,姐姐你又那么喜欢他,可要好好保护才是。”

她这一句话,成功地把白素贞弄了个粉脸通红,那一种沉默忧伤的气氛顿去,淡淡的喜悦盈满这一方小天地。是啊,明天就是白素贞大喜的日子,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不管是人,还是妖,一生之中,都有权利这么好好地热闹一场。

大约是因为已经彻底想通了,成青也不禁由衷地替白素贞感到高兴了起来。她上前了半步,拉住白素贞的手,开始兴致勃勃地同她讨论如何布置新房的问题了。

虽然说有小白出马,一切的东西物事、摆设布置,都是挥手一变就好的,但是要怎么变才最好、最合心意,倒很是费了她们一番心思。

强敌已去,白素贞追求完美的天便发挥了个淋漓尽致。一遍遍地变化,修改,再变化,再修改,折腾了不知多少遍,等到她们终于把白府上下布置好了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成青长长地舒了口气,打着呵欠强撑着同小白挥别之后,便冲回了闺房,把自己丢到了床上。奇怪的是,明明已经累的筋疲力尽,终于到了这头挨到枕头的时刻,她却不知怎地又忽然没有了睡意。

只要一闭上眼睛,法海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便会在眼前出现。若是她没有看错,他这一次确实是打算来收她的,那隐藏在法力中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她能感觉的到。只是,为什么到了最后,他都没有动手,她似乎有些明白,却不知为何,又有些不想承认,自己其实已经明白。

思绪混乱,心里也烦的不行,天色放亮的时候,她才总算朦胧睡去了片刻。梦中似有人痴痴地凝视着她,长久而深情,面貌依旧看不甚清楚,想仔细看时,却被锣鼓声惊醒。

忽然想起自己今天的任务,她连忙翻身坐起来,对镜梳妆。看着铜镜中自己失眠后惨不忍睹的模样,她无奈地咧了咧嘴。略施了个小法术,让自己的黑眼圈看上去不那么严重之后,才赶忙穿上外衣,梳洗毕,推开门走了出去。

许仙来了。

白娘子成亲了。

她的姐姐,再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带着奇妙的复杂情感,她扶着小白完成了仪式。许仙的家人也来了,他的贤惠的主妇大姐和憨实的捕快姐夫,为了他娶到了美娇娘而激动得泪花闪闪,满脸都是喜悦和欣慰。一切都很好,只是那个小书童,却竟是不见了。

漫长的仪式终于结束,将新人送入洞房之后,她长吁了一口气,拎了一坛子女儿红到后园子里。月白风清,花香袭人,正好下酒。她顺势歪倒在干净宽阔的青石几上,举起酒坛子默默地喝了一口,然后在沁人心脾的淡香中,转头道:“既然来了,就出来一起喝一杯吧。”

她话音未落,花影之后便走出一个人来,赫然正是那小书童。

说是小书童,却也不是很确切。虽然不过是一日未见,但此刻,不但他的装扮已经完全不同,就连气质似乎都也变了。

他现在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个书童。说实话,这样子比许仙那呆书生更像个公子,还是很有钱,很牛掰的那种。

唯一还没变的是他那双眼睛。依然随时含着笑,仿若星子一般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