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那五成极快由新的怨魂补上。

血池里食魂的小鬼多,一个个瘦骨如柴下半身只剩一条白色细带似的尾烟,我一掉进去密密麻麻聚上来。灵压震飞一圈牟足了劲儿血淋淋爬起,气怨气凝结成的乌黑尖锥照着我脑门儿啪嗒啪嗒刺下去,乍一看百来只多,滚身闪过又用剑迅速格挡,深吸一口气掠身而上,蓄力笔直一劈,将一只骨头块都冒出来的鬼从头顶切为两半。

我想了想,苍音可以被称为是贵人吗?未答话他便接着道:“你身上可有菱形兰花印记?”

后来他又来了几次,回回找我见小姐,见不到小姐便好脾气地和我说话。最后一次他终于见到了。

他独自立在桥上,负手静静望着这片雨里喧闹的景色,望着少女一个个坐在河边打着油纸伞笑闹着折出牡丹灯笼。行人寥寥从他身后走过。

“吃。”

他走后房间归于安静。

天空中风雪屏障瞬间化为虚无。

我本以为他会僵掉的,哪知他就幽幽望了我一眼,没做其他,上下看看我是否好好的,然后转身瓶壶,可能是想到是酒,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到门口吩咐部下烧开水泡茶。

他这才抬眼,哼了一声。

江南水城浸在幽幽月光里湿润得如同一块山涧玉石,拱桥下一川粼粼长河蜿蜒到屋宇排列尽头,那些暗青翘角的屋檐与挂上的巧风铃被微风摇曳出细细的音节。

太白星君道:“牡丹姑娘还记得本仙,本仙甚是欣慰。”顿了一下,继续,“姑娘还记得之前本仙交待给的话吗?”

我哽了一下,我能说我是猜的么,不然谁会小心翼翼去勾一个人的魂,我承认我话折子看多了。

我刚说完就走到街口了,算了算时间也该动身了,把牛皮纸塞给他,“来,最后一块,我先走了过会再在人间溜一圈帮你看看。”

狱卒那边对着名单册一只只数着辨认,灯笼上的牡丹花低头枯萎下去,我便整了整空掉了的灯笼顺着折痕将它压成一小片揣进袖子里去找小黑。

小女孩迟疑了,母亲又拉拉她的手扯离了热气腾腾的摊子。

少年眼中光四,不知从那儿抄来一本小册子,提起羊毫笔做疾书状。

我呛了一下,冷眼横过去,“不想掉脑袋就别乱说,天上神仙都听着呢。”

人间闹血灾,我勾魂也是忙得紧。人间眼之所见皆是自己同僚,提着生魂来来往往。我勾了一灯笼魂魄歇息,钟馗坐在一旁大石上点数笔记。人间风慢慢吹,淡淡血腥气息弥散。

听说最近厉鬼怨魂也是频频高发,苍音这回可好,将人间搅成这个样子。我托腮眯眼瞧这少年,眉清目秀颇为端庄一小子,若是换件鲜丽的衣裳活生生似个美丽姑娘。我收一个战争中被马踏死的女孩儿魂魄时他一脸哀怨,跟阎罗王每次想把棘手差事推给我做时是一个表情:“好姐姐,这小女孩好可怜哦,咱们不收她魂魄成吗?”

“她都扁了,没救了。”

“……”

“好姐姐,这对小情人能不拆散成吗,让这个男人活着成吗?你看他们依依惜别的,人家都要抹泪了……”说完便掩袖挥泪状。

“这男人暗地想里把这女的已经卖给了地主抵账,他死了这女孩可以自由。”

“……”

想不出他有什么值得十殿鬼王开会,巧合么。

“牡丹姐,听说那西街拐角第二铺的饿死鬼生前是个王爷,好美色去青楼跟那儿一个□儿的姑娘好上了,哪知这姑娘是邪教子弟,让那王爷感染上梅毒绑起来丢到仓库里活活饿死自己卷走王府所有家产奉上给邪教头目,当然,那姑娘最后被那男人骗了身心抛弃,上吊了。”

“北院的大宅子牡丹姐知道吧?那儿住着只画皮,披人皮食人心,当年还不是为了美貌杀掉全镇少女剥皮饮血,那来收她的和尚都被她美貌迷了心智,啧啧,女人真可怕。最后还是酆都顾大人去了一趟解决此事,据说那画皮迟迟不肯投胎就为了那顾大人。”

“集市那儿有个卖布娃娃的姑娘,就是桃花藕糕隔壁那家,那姑娘不会说话,原因是她生前她爹也是个做针线活儿的,打死了她娘,嫌她哭闹得厉害就把她嘴巴给缝上了。那娃儿就这么死的。”

“还有长舌女,酆都西区最有名儿的女鬼,生前的故事最是简单,生了个大胖小子丈夫却在外面偷荤跑了。”

我歇息够了,摆手要他停下,“你怎么这么芝麻谷儿的烂事儿都知道?”简直是八卦最前线的革命烈士。人间事儿一问三不知,间事儿倒是神通。

钟馗摇头晃脑的,“我就是知道嘛,整个酆都的事儿没有我钟馗不知道的。”

“哦,那你知道小黑吗?”我随口问道,小黑的事儿是我翻了所有能找到的户口帐生死薄都没瞅出个子丑来。

“顾大人呀……”小书生眯起眼很辛苦地思忖半晌,开口道:“这事儿不能瞎说的,顾大人爱上的是个桃花仙。”

我哽了一下,这他都知道,都得追溯到□百年前了。

“不是桃花吗?”

“是妖,守护一方世外桃源,后来为了顾大人修仙了,再后来就死了,那十里桃林化为荒原,那姑娘长得可美了。”

我没做声了。

“牡丹姐,你喜欢顾大人?”

他眼睛一闪,摇着尾巴凑上来。

“呸,小心我烧你。”我拍拍衣服站起来,拉开手卷看准备看下一个名字,“走,干活去。”

“也对,”钟馗挠挠头爬起来自言自语,“牡丹姐再怎么着还是对……啊!”

我突然停下脚步。

钟馗猛地撞到我僵直的后背,痛呼一声,我没理,我眼睛直直盯着手卷上那个名字,耳边是钟馗捂着鼻子大叫的声音,“啊啊啊我的鼻子!好痛——牡丹姐是不是吃得太少了背后都是骨头?”

我捏着柔软的纸页,名单一排排墨迹里,苍音这一世的名字浸在上面。

“钟馗,勾魂这档子事儿你是学会了吧?”

“会是会了但……”

“好,下一个人交给你,我先有事回酆都一趟。”

我把手绢丢给了他,径直离开。

钟馗一脸灰找到我,扑通一下跪下来抱我大腿嚎啕,“牡丹姐人家再也不离开你了呜呜呜呜呜呜呜人间的鬼都欺负我!”

此时我正在奈何桥上给孟婆婆搭把手,一碗汤一碗汤地朝生魂递去又把空碗接回来。抖了抖腿,“先起来,别给地府丢脸,这一溜儿魂魄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