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想要他,极想极想、想得

怎能想到,今日令大内禁中内都堂六部乃至秘书省同诸馆阁大为震动的这一封草诏,竟会被她三言两语间就化作误会一场。

严馥之瞧着奇怪,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更没想到他会如此痛快地就把东西还给她

铺子后门守着的小厮看见她来了,忙起身开闩,“大小姐,您来得正好,快那些衙爷们,闹得太不像话了”

“坐。”

他望向她的左脚,又看了看她的身子,见她神色并无之前那么痛楚,才低声道“无碍便好。”

她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觉他的情绪来来去去得莫名其妙,此时此刻脚踝处的痛楚令她再也顾不得去多想,只是跟在他身后,一瘸一拐地往里面走去。

不远处的二十根纤细柳靶犹在狂颤,先前被狄念射中的那些靶头已然尽数断落,二十支雪羽横镞射入靶后黄沙地上,整齐利落得好似被人细致地铺摆过一般。

他的目光扫过来,看见孟廷辉,眉头不由一挑,勒着马缰停了停,才又笑起来,口中高吁一声,急急策马而去。

她眼底带了点轻微笑意,又开口“久闻殿下不好女色,却不知殿下向来是自己抚慰自己的”

她本就不是专门侍奉他的宫女,以翰林院修撰之身来东宫替他宽衣,此事传出去是谁的脸上好看

沈知礼看她脸色不甚晴朗,也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不由微觉怪异,只是道“近日来朝中各处都对孟大人非议不休,其中又以翰林院为甚。今日孟大人头一回入翰林,我正巧路过此地,便想着陪孟大人一道去,孟大人以为如何”

他眉目间硬朗的线条渐渐一缓,如此说来,这话当是那一回他对她说的。而在那一路上,他也就只有在那一个雨夜,在那一座破庙中,对她一人说过这句话。

怎会是他

她心底猛地一震,面上却依然平静,“相爷当年亲手教的,乐焉如何能忘”

女子轻轻一笑,道“家母今日身子不豫,没有去禅院,所以我就早来了。掌柜的不必急,我在这儿等等也无碍。”然后便走到一旁桌边,撩裙落座,等人将东西拿来。

他沉默半晌,眼底闪过一丝迟疑,“不知她做这篇策论,究竟是为民述情还是为己拓名若是前者,定是个狷介之人,往后在朝中少不了要吃苦头,只怕还没露尖便会被毁了;若是后者,那也太没有城府了,求功求名者世间甚多,想要爬得高又站得稳,靠这手段是没用的。”

太子来潮安了

孟廷辉在一座废弃的旧庙前停了下来,弯腰扫去台阶上的厚尘,然后坐下,从胸前摸出本书,身子半倚在脏兮兮的木柱上,低头看了起来。

她非绝色,唯一能让人称道的也就是这一肚子学识,可若考不中进士做不了官,空有一肚子学识又何来施展之处

一是,女皇陛下下诏,允北戬使者之请,开放两国边境数州自由互市,其中光是潮安北路就足足占了八个州。

方一俯身低头,厅门处蓦然传来一声凉凉的低唤

“孟廷辉。”

章四十余波上

几人听见这声音皆是惊了一下,其中一人飞速回头,待看见门口之人,登时慌得连手中的笔都握不牢了。

“殿下。”

纷纷正身低头,敛袖道。

孟廷辉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未停,眸子轻抬,缓缓望过去,目光在他那张自打她入朝以来便不见其笑的脸上逗留了片刻,才道“殿下找臣何事”

方才她与这几人只顾议论内都堂的事情,连他来了都没发觉,更是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将他们说的话听去了几成。

看着这几人在看见他时那诚惶诚恐的表情,她忽然有些想笑。

在翰林院待得久了,这“清贵衙门”中的人哪一个会怕朝中重臣贵勋,便是那一夜他怒气腾腾地来兴师问罪时,一院诸臣也没有当场面怯过。

她不曾想到,到了这中书门下二省的地界,他的威势竟好似大了数倍,单看这几人的样子,也能想像得出他平日里在二省都堂内是如何治下视事的。

于是她这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倒让旁边几人愣了愣。

英寡只是淡望着她,声音依旧凉凉的“随我去内都堂,日落时分可走。”说罢,便转过身去,走出了几人视线范围外。

她低眼,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未想过第一天来门下省便能被传至内都堂祗候,虽知左司谏一职位低言重,可这突如其来的加宠还是让她不能一下子适应。

更何况,若是单单传她去内都堂,大可随便遣个黄衣舍人来传话便可,他何必要特意来此一趟

虽有疑虑,可还是不敢怠慢,她随手将东西放妥,理了理官服,便直身欲走,可才一抬头,就见身旁几人正默声望着她。

这目光,三分吃惊三分不信三分嫉妒,还剩一分隐隐约约的敬服在内。

她弯唇,亦是默声回望过去,然后便快步走了出去。

受翰林院二位大学士举荐,蒙皇太子特恩,她以一身三职入门下省之事怕是无人肯服,可他竟然屈尊亲来传她去内都堂,这又是多大的荣耀和宠信,只怕这谏院中的人看了之后,没人会敢对她不敬。

廊角琉璃瓦光五彩耀目,他的肩头亦是染就一层薄辉,人立在檐下,犹如崖边奇松一株,挺拔峻峭得让人不能直视。

她知他在等她,便垂手轻走过去。

心头忽动,有小朵小朵的浪花在胸腔里翻跃,让她隐隐颤抖,呼吸微促。

想开口,问他为何会亲身来此。

可却不知为何,竟是怎么都问不出这话。

他看见她来了,也无多言,只领了她往西面行去。

一路上廊柱错落,细雪映朱,偶有鸟飞振翅,嚓嚓声更显得他二人之间静谧无声。

她终于开口,“殿下是从哪里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