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越林脸色亦是怪异,却也没说什么,转身便回内府去了。

因是元宵方灯之日,城里面的人都起得晚,此时来上丘门一带逛铺子的极少,她一过府里中庭,就听见前面铺子里不断传出的嘈杂声,在这左右邻舍间极是刺耳。

马车里面暖烘烘的,显是置了暖炉,她方才被冻得够呛,此时一下子暖意及身,两只手都不自觉地发抖,好半晌才略略缓过来了一些。

她睁眼,看见他,便笑了笑,费力起身下地,“殿下。”

他起身,低声道“没断。”

疾驰如风,马挺人立,四只铁蹄踏沙而过,掀起一阵黄风,那人张弓搭箭只在一瞬,眨眼之间便闻风啸箭鸣之音,声声不歇,如利剑割耳一般令人陡痛。风平沙落,他持弓勒缰,人马立在诸军将校之中。

男子在马上回头,望见她,脸上笑容变得极是灿烂,晃得这边一众女官们眼角发酸,纷纷挪开眼,不再盯着他不放。

丰满柔软的胸部这回彻底压上了他的身子。

她说她是无心的,他还能怎样责罚她

孟廷辉却停了步子,“沈大人找我有何事,不如直接言明。”

若吾身可济民,吾不所惜也。

怎会是他

他低眼,伸手取过笔,调了淡朱色,递给她,另一手点了点画上桃树空空的枝丫,微笑道“还差几朵桃花。乐焉可还会画桃花”

大堂掌柜的亲自出来相迎,脸上堆满了笑“沈大人,不是说傍晚才来吗我这儿还没给大人准备好呢”又转过头去唤人“赶紧去后灶催催”

沈知书笑道“这么说来,殿下有保全此人之心”

女子进士科州试三日试刚毕,沈太傅着人封院誊录判卷之时,冲州城内却传出了一个惊雷似的消息

城外小径弯弯曲曲,遍地尘土,清晨微风习凉。

无父无母无家无世似她者,有谁会想娶

春至刚过,从京中传来的三个消息就让潮安北路的十九个州县一下子都炸开了锅,街头巷尾茶馆酒楼,处处都有人在不停地谈论着。

语气虽寒肃平缓,可捏着折子的两指却紧得要命。

她伏身叩下去,开口道“谢殿下不贬之恩,臣以后在翰林院定当竭力尽心,再不敢犯一差半错。”

他看向她身后众人,翻肘立案,指间捏着的折子哗地一下垂落开来,上面的字不算小,足以让众人看清,然后他一晃腕,那折子一角便挨上了案边的宫烛青苗,嘶啦一下便着了起来。

她听不见他开口,便一直叩在那里,两手压的地方满是碎瓷,扎得她掌心生疼。

方怀突然出列上前,躬身道“殿下恕臣直言。孟廷辉自入翰林院以来便兢兢业业、恪尽己责,此次誊错诏书一事也是偶例,倘是罚她从此夜里不得留院祗候,臣以为过重了。”

此言一出,其余众人皆是纷纷附和。

她犹然跪着,一动不动,额首伏地,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神情。

他看着那折子被火吞噬殆尽,搓了搓指尖沾到的灰,竟是痛快地应道“便听方学士之言,只罚她半年俸禄。”

她立时道“谢殿下。”

声音轻轻柔柔,直直敲进他心底。

他起身,脸色转缓,对着方怀及其余几人道“如她所言,未经先行请旨,我今夜来此确是坏了规矩。”

一屋子人皆言不敢,垂了头恭送他出门。

待他走了出去,远远地没了影儿,才有老臣转身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疼惜道“这地上冰冷,又有瓷渣,跪了这么大半晌,只怕是难受坏了罢。”

她笑着摇头,“不碍事。”

方怀撇眸,定望了她一阵儿,遂道“你今夜便先回去休息罢,明日一早再来找我。”

她乖静地应了下来,去收拾了自己的物件,披了厚袄,便出了门。

外面寒风刺骨,官裙下面被茶浸湿了的地方瞬时结了层薄冰,硬硌硌地敲着她的膝头。

一出翰林院大门,转向御街,没走几步,她便被人一把扯了过去,来不及反应时足下一绊,身子蓦然跌进男人的一双臂膀中。

章三十六锋芒下

静夜中,长长的御街上了无人声。

不远处翰林院朱墙高檐下泄出的昏黄光线斜漾过来,淡淡映亮了她眼前的男子面庞。

一张脸寒如千年冰壳,异色双眸中满满都是怒意。

夜风轻过,撩起她的绯色襦裙,渗骨凉意一点点侵上来。

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殿”

甫一开口,她的下巴便被他狠狠捏住,抬起来。

她差点咬到舌头,唇微张,看着咫尺之间的那张脸,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只见他唇边慢慢地泄出白气,这才幡然回神,攥紧了手中的书匣。

知道他会动怒。

抑或是,他的怒火从始至终就没褪祛过。

沈知书参劾王奇一事,他心中定是偏袒同意的,然因古钦之故而未能将其革职却诏还归京,只怕他早已是大大不悦;翰林院此番光明正大举反对之意,他竟是因她而连火都撒不出来,叫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过往种种私行犯上之举,他未与她真正置气;可这回在朝政上她挡他之路,他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她。

更何况,她在那折子上还写了

“你可知自己都写了些什么”他开口,语气沉僵无比,“古钦乃二朝老臣,为国为民不可谓不呕心沥血,纵是于朝政上与我意见相左,又岂会行此忤逆上意之举”

她低眼,不去看他怒色,只道“殿下意欲在此处对臣如何就不怕会有人看见”

“孟廷辉。”

他手上力道加重,她的下巴蓦然一痛,抬眼就见他那愈发不豫的脸色。

她微微咬唇。

知他不喜多言,可他每次一叫她的名字,就会让她从心尖上都开始发颤,那三个字从他口中道出,纵是怒火横生,也掀得动她百般潋滟之情潮。

她一字一句道“臣在折子上写的俱都是实言,殿下愿信便信,不愿信则罚臣,臣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