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宇、李画敏临时居住的小庭院里。

在别人家,只用两个奴婢是不够的,在李画敏和赵世宇这儿就不同了。李画敏每个月的月底,都要送许多纸宝、好酒给小鬼什刹和他的同类,请他们照看整个无忧大院。于是,整个无忧大院的地板永远是干净的,整个无忧大院的花草从来不用人浇灌却泥土湿润、修剪整齐,李画敏居住的西大院更是窗明几净。周妈妈和兰花要做的活,只是做饭和洗衣,适当照料孩子,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完全没有必要再买奴婢回来的。

李画敏压根儿不想到思源村去。赵世宇听月娘简要讲述了当年逃离赵家的事,对思源村的家人本能有抗拒感。但是,月娘的卖身契握在大太太手里,出于种种考虑,月娘、赵世宇和李画敏还是决定去思源村。

七天后,两个园子都栽种上药材幼苗,原来的两亩桑园也种上白药子和醉心花。赵世宇领李画敏去看栽种的药材。在赵世宇的搀扶下,李画敏慢慢地走完百药园和新园子,看到都远远地栽种上八角,中间套种了白药子、醉心花和金银花,月娘细心地在幼苗根下、埋有白药子种子的地方盖上茅草,防止水分过分蒸。

糯米、红猪肉、板栗、香菇、绿豆、冬叶、细麻绳都准备完备,开始动手包粽子了。月娘包两斤重的大粽子,先用碗盛两碗糯米倒在三片叠放的冬叶上,接着放上红猪肉、香菇,然后倒上满满一碗的糯米,再用冬叶严密包裹糯米,包成六个棱角,最后用细麻绳一圈圈地缠绕粽子,缠得牢牢的不让冬叶和里面的材料散开。

李画敏有意把大伯母、四叔叔的厉害夸大,希望坤伯母知难而退,知道懦弱的张依兰在这种大家庭中难以生存,主动提出不跟李家结亲,自己也就免去了找借口的烦恼。不料,坤伯母听了,并不在意:“大家庭里么,争斗是免不了的。好在已经分开另过,这些都不值得顾虑,只要李三老爷自家人团结齐心就好。”

李画敏拿写得密密麻麻的单子看,小鬼所说的东西,绝大多数都在单子上,就是埋在地下的和夹墙里的也在了。李画敏追问:“罗伯伯,东西可都在这里了?胡家帮的人住进去后,是再没有机会搬的了。你们再想想,还有什么要搬的,都写上去。”

“行。你好歹干了今天,吃过晚餐后再离开,我今天中午就去找人。”本就不放心罗振贵在这儿干,他要离开,李画敏答应他。

粽子在这个时代可是稀罕的食物。只有在过年或者喝喜酒的时候才包粽子。

李画敏收起心中的欢快,绷脸问罗振荣:“都拿到手了?”

李画敏和李三老爷进屋,关上了门。赵世宇和方鸿远坐在树下的桌子旁,看向对方的目光都不够友好。在赵世宇看来,这个举止文雅的年轻秀才,怎么看都不顺眼——他劝说媳妇离开自己是心怀叵测,极有可能就是跟媳妇青梅竹马的那位。在方鸿远看来,这个外号叫“凶神”的强壮男子是个鲁莽人,抢走了自己的心上人,他根本配不上温柔贤淑的李画敏。

坤伯母观察李画敏脸色,勉强笑了笑:“这个是自然,我们两家是极要好的。在众多的徒弟中,你坤伯最看重阿宇了,说阿宇练习武艺有天赋,又肯吃苦,将来必定有出息的。”

自己肯呆在赵家已经是忍耐了,居然还敢嫌弃自己不配做赵家媳妇?!居住在泥房子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谁稀罕!

谢姨娘捧起杯子,慢慢地品茶,觉身旁的两个丫头对狼吞虎咽的李画敏有轻蔑之态,猛瞪一下,吓得两个丫头马上变恭敬。谢姨娘观察李画敏,看李画敏吃掉半碟子点心,又向另外一碟点心进攻,就问:“小姐,你饿成这样,今天没吃午餐?”

“没有,那是阿宇与卢二娘唯一一次单独在一起。”

角落里的菜刀一上一下地切嫩桑叶,传来个悻悻地声音:“少给我戴高帽子。”

李画敏睁大眼睛,张依兰所说的话,比太阳从西天升起或公鸡生蛋了更叫人惊骇。李画敏一个激凌由床上坐起,难以置信地看张依兰从箱子上取来一套红彤彤的衣服,听她劝说自己换上喜服,恍惚得如在中。

赵世宇扫一眼脸庞变得饱满的阿悦嫂子,也用戏笑的口吻跟阿悦说:“谁叫你两口子有好吃的不留给孩子,自个儿吃完了。我们是有好吃的先尽孩子吃,宁可自己饿着,也不能委屈了孩子。”

赵世宇、仇诗悦两人戏笑打趣一番,方进入正题问对方生意情况。

阿悦说:“开这个杂货铺,虽然不能跟你那无忧大院相比,足够一家人吃喝的。我要接了二老来县城,他们都不肯,说在家中照应。有啥好照看的?不就是地里的庄稼,平时偶尔回去瞧瞧,收割时回去几天就可以了。或者,索性都租给别人耕种。”

赵世宇回话说:“我跟你恰好相反。明年我计划收回一半的稻田,请人耕种,再把几个山坡全部种上药材。宁可时常跑回去看辛苦些,不敢把田地丢开。”

“我不想耕种,是不想惹麻烦。那个陈立可恶,夏收的时候,故意使人收了我家一亩的稻谷,直至师傅出面才肯归还。前几天我父亲来说,陈家的人将我家稻田里的水都放到他们的稻田里,我家的稻秧差点儿枯黄,及时从水渠放水进田才保住稻秧。不是看师傅面上,我真想狠狠教训那个陈大少爷。什么东西!”想到陈大少爷多次找麻烦,阿悦愤懑。

与阿悦嫂子照看孩子的李画敏,忍不住插嘴说:“阿悦,那陈大少爷找你麻烦,分明就不看情面。他不仁你不义,客气什么。”

阿悦气乎乎的不说话。赵世宇看李画敏一眼,轻声说:“敏儿,你不懂的。我们自小跟师傅习武,哪里好教训他的女婿。”

赵世宇、李画敏和阿悦两口子谈论起陈大少爷近期的恶行,都深感厌烦,然而都因陈大少爷是坤伯的女婿,不好跟他生冲突。

不知不觉,已到正午。李画敏、赵世宇拒绝了阿悦夫妇留饭的好意,带领孩子返回无忧大院。让李画敏偷着乐的是,告辞时欣欣细心地寻回自己的小面具,一个不落地带走了。

返回无忧大院的路上,欣欣又看中了几个木头人、泥朔的小动物。赵世宇欣然买下。后来,路过一家饼铺子,飘香的月饼,总让人联想起中秋赏月。

赵世宇对抱在手上的儿子说:“欣欣,到中秋时爹爹带你去看祖奶奶。”

正文217长辈赐,不能辞

中秋节前一天,李画敏、赵世宇带上儿女和一群奴婢,回到长乐村,与月娘团聚。正是醉心花、白药子种子采摘的时节,洁白的醉心花、红红的白药子种子装在簸箕里,摆满了青砖庭院、灰沙庭院和旧庭院。

中秋节这天清早,李画敏和赵世宇带上欣欣和燕儿,还有周妈妈等人,向思源村出。用了三辆马车,赵世宇、李画敏和欣欣坐在最前面的马车,周妈妈、何奶娘与燕儿坐第二辆马车,兰花等人坐在最后面的马车上。

好动的欣欣掀开车窗子,饶有兴趣地观看车外景致,赵世宇一手环抱欣欣的小身子,不让孩子碰撞到车厢,耐心地告诉孩子:“刚刚跑过去的是马,这慢悠悠走来的是牛,牛头上有角的,那弯曲流淌的是小河”

李画敏含笑看父子俩观看车外景物,心里却在计算:“这次回思源村,不知道又要拐走奶奶的什么好东西?前几次带欣欣回来,奶奶都送东西给曾孙子,即使知道我们的日子并不艰难,也坚持要送。燕儿这般的可爱,初次来拜见祖奶奶,奶奶一乐之下”李画敏抿嘴微笑,她并不贪图奶奶的东西,可是奶奶送东西给自己时,那些人强装欢颜的模样,让李画敏看了开心。

两天之后的上午,李画敏和赵世宇再离开思源村时,马车已经由原来的三辆,增加到四辆。增加的那辆马车里,端坐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那是老太太赏给赵世宇的丫环雪雁。马车晃动,窗缝间射进一缕光线,照在雪雁雪一样洁白、花一般美丽的脸上,她娥眉轻颦。雪雁的脚边。摆放着一把琵琶。

最前面的马车里,偶尔传出压抑的抽泣声。马车里,李画敏把脸埋进赵世宇的胸脯,将他抱得紧紧的,好像只要她一松手,赵世宇就会离开,再也找不回来。赵世宇的大手也紧紧搂住媳妇,将脸偎依在她的秀上。

“宇,我害怕。”李画敏轻颤着,咬唇不让自己号啕大哭。这是在路途上。这几辆马车都有赵家的标志,路边不时来往的行人。

赵世宇亲吻着她的秀,温柔地安抚:“敏儿。别害怕。我不会背叛你的。我说过,咱家里不会有小妾的。这辈子,我只需要你一个。”媳妇的惊恐,让赵世宇心疼,想尽方法抚慰她。

赵世宇的心里在埋怨:奶奶。你为什么一定要塞个丫环给我?我已经明白地说了,我不需要通房,我不想纳妾。什么“长辈赐,不能辞”,好像不接纳长辈送的丫环,就是不孝。就是大逆不道。这丫环还没有送到家,媳妇已经这样了,那雪雁到了家里。家就永无宁日了。赵世宇苦笑,轻轻地摇头。

李画敏恨透了思源村这些人,包括老太太。

李画敏最恨二少奶奶,老太太之所以送个丫环侍候赵世宇,二少奶奶是罪魁祸。这个雪雁是老太太从京城买回来的。本就美貌如花,又能歌善舞。原是给为官的赵世勇预备的。孝期已经满,两天后赵世勇就去京城谋官了,二少奶奶吃醋不想带个狐狸精在身边,便挑唆老太太改将雪雁赐给赵世宇,话说得堂而皇之:“奶奶,你一向疼爱大哥,就把这雪雁赐给大哥吧。堂堂赵家的大少爷,居然没有一个近身侍候的人,会惹人笑话的。奶奶你把雪雁送去侍候大哥,就如同你老人家亲身关照孙儿一样。”嫉妒李画敏得到丈夫宠爱的三少奶奶、四少奶奶跟着起哄,轮番挑唆老太太把雪雁赐给赵世宇。

李画敏恨老太太。二少奶奶提议赐雪雁时,李画敏表态:不要!赵世宇听说此事,多次声明不想纳妾,不能接纳雪雁,老太太居然教训起李画敏来,大谈三从四德,告诫李画敏要贤惠。不同意丈夫纳妾就是无德?鬼话连篇!老东西!老顽固!

刚才告辞离开时的情景,让李画敏想起就抓狂。老太太语重心长地教导:“敏敏,拿出你大家闺秀的气量来,我是心疼世宇是赵家长孙,身边没有个可心的人侍候,才忍痛将雪雁送给你们的。好好待雪雁,回去后择了吉日让他们圆房,早日为赵家开枝散叶。若是听说你虐待雪雁,容不下她,奶奶不依的。”二少奶奶成功拔去心中刺,开心地说:“嫂子,瞧奶奶多疼爱你们,好的东西送给你们,好的人也赐给你们。奶奶,你好偏心哦!”三少奶奶、四少奶奶跟随逗乐。李画敏、赵世宇一行人走出赵府时,二少爷赵世勇站在大门,不舍地看垂慢行的雪雁,又狠狠地瞪赵世宇。窝囊废,既然难以割舍,为什么不摆出嫡子身份夺回去?

好恨!恨死了!这些赵家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带雪雁回家,就在自己心里添一根刺,就是在自己身边埋一枚炸弹,随时有可能炸得自己用心经营的家支离破碎。

若是有一天,雪雁真的成了赵世宇的女人,自己可以跟她同侍一夫么?

“不,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李画敏冲动地揪紧赵世宇的衣襟,压抑着哭泣叫嚷。

慌得赵世宇不断安慰:“敏儿,别哭了。你这样,我心里难过。我的心你还不知道么?奶奶硬要送,我只有领回去,再另外找个借口退回来,或者另找个人家把她嫁了。你放心,她不会成为我的女人的,咱们先把她放在母亲这里,你与我到县城去,我不会接近她的。”

“真的么?宇,你别骗我。面对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你真的不动心?”李画敏抬头,泪汪汪地看他。李画敏看到的,是他满眼的深情、怜悯,她相信了。

李画敏停止抽泣,依偎在赵世宇的怀中,她从来没有过这般脆弱过。赵世宇搂紧她,轻抚她的秀,用这无声的亲昵抚慰她,让她不再难过。

前面马车里隐约传出女子的哭泣声和男子温柔的抚慰,传到后面几两马车里。雪雁一双修长、洁白、细嫩的玉手紧紧绞在一起,愁容渐增。周妈妈、何奶娘、兰花、春梅、晓梅很是不安,兰花挑开车帘紧盯前面雪雁乘坐的马车,恨不能把这个狐狸精拖下车,扔到路边。

马车回到长乐村,大门紧闭,灰沙庭院里摆满了簸箕,里面装了洁白的醉心花和白药子种子。

周妈妈跳下车,跑去开门。赵世宇跳下车,转身抱李画敏下马车,小心地搀扶她回房间。进入房间,李画敏再也忍受不住了,压抑的憋闷伴随着泪水、痛哭一涌而出。赵世宇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是搂抱她颤抖的躯体,表示自己的安慰、理解和情意。

房间外,周妈妈赏了思源村送雪雁来的车夫,打他回去,然后与兰花哄欣欣玩耍,不让他跑进父母亲的房间打扰。何奶娘进房间里,抹过身子后给燕儿喂奶。春梅、晓梅拿出从思源村带回的衣包,将干净衣服放回箱子里,然后提脏衣服去井边搓洗。三个车夫熟门熟路地卸马车、放马车、喂牲口,然后向周妈妈讨要钥匙到旧庭院歇息。

回到这里,对周妈妈、何奶娘和兰花、车夫等人来说,就是到了家,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干,有自己的房间歇息。

雪雁站在大门边,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提着衣包,听东边的正房里传出伤心的哭泣,看大家忙碌,不知所措,她甚至不敢擅自在大门旁的椅子坐下。周妈妈牵欣欣出来,看到雪雁眼巴巴的看自己,让雪雁暂且到春梅的房间,等候夫人、老太太的安排。雪雁坐在春梅的床上,打量这间简朴的屋子,两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滚下,感觉到脸颊湿润时,慌忙擦拭干净。

正房里,李画敏躺在床上,哭得昏昏沉沉,靠在赵世宇怀中睡着了。赵世宇躺在床外侧,也闭上眼睛。

兰花到厨房生火做饭。春梅、晓梅洗衣回来,自觉地到厨房帮忙,将方才在桃源镇买回的菜清洗、切片。

月娘与裕叔收工回来,提了半篮子的白药子种子。忙碌中的周妈妈、何奶娘、兰花等人,都跑来拜见月娘,接过月娘手中的斗笠,给月娘倒水洗脸,倒茶水,春梅给月娘打扇,又有晓梅接过裕叔手中的篮子,拿白药子种子去晾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