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半碎的药碗还在微微晃动着,黑酽酽的药汁洒落了一地。

这样一来,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女子自然是李纤雨,她和李夫人呆在客房内,等到下人打听出五殿下的所在后,李纤雨便捏着那包药粉,忐忑不安地上了楼,五殿下的门前有着两名侍卫守着,听她说明来意后,进去通报了一声,出来请她进去。没想到这样轻易就能够见到五殿下,李纤雨心中又惊又喜,也许五殿下对她也十分中意,不然怎么肯孤身见她?

真个裴府,也就裴元歌敢这样跟父亲母亲说话,偏偏父亲母亲不会恼她,反而更觉得她可疼可爱!什么时候,她也能够这样恣肆飞扬呢?叹了口气,随着裴元容一道上了舒雪玉的马车,裴诸城则骑马在前开路,将另一辆马车留给了裴元歌和裴元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赤霞河的方向去了。

“温大人,小女不敢认人品有瑕,连累裴府和我诸位姐姐的声誉,所以方才不得不辩个明白,得罪之处,还请温大人见谅。”看着温逸静那副模样,裴元歌叹了口气,扶着温逸兰过来,忍痛笑道,“裴府和温府素来交好,不值得为了小儿女的斗气伤了和气,这件事就当是小女自己不小心跌倒,扭伤了脚,与静姐姐无关,不知道温大人意下如何?”

虽然这一觉起得晚,但裴元歌仍然感觉有些困倦,对着镜子将一串银叶嵌珍珠的耳坠戴上:“母亲和三位姐姐呢?”

裴元歌眉头紧蹙,如果说黑衣人藏身山顶,她们朝着山底跑,逃脱的希望还算大,但现在黑衣人在山脚,那她们只能向山顶逃生。但这种情况下,黑衣人如果人数足够多,就有可能包围搜山,从山腰慢慢向山顶推移,山高总有限,到最后即使她们没被黑衣人追上,也只会被包围在山顶,到时候情形更危险。

“裴元歌,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宇泓墨语气一冷,寒意十足。然而,之前很有效的恐吓,这次却没有半点作用,裴元歌依旧不加理会。看着这样的她,宇泓墨只觉得胸中怒气一再上涌,忍着没作出来,忽然道:“算啦,既然你不肯说,那我也不逼你了!”

更有一次,章芸身边的王嬷嬷曾经拿一锭金子来打赏楚葵,说她可怜见的,这用意显然就是收买。当时楚葵把金子送到裴元歌面前,丫鬟们都以为裴元歌会不许楚葵接,谁知道裴元歌只是看了眼,就笑着让楚葵收下,就当是赏她的忠心。这样一来,这锭金子倒成了裴元歌赏给楚葵的,不但得了好处,还过了明路,不用担心以后哪天事。

闻言,章芸脸都白了,原以为她表面讨好裴元歌,裴元歌就不能再明面地针对她,没想到她却将计就计,使出如此歹毒的釜底抽薪之计!这要陪裴元歌到庄子上住,人都不在裴府,她还能争什么宠?

听得这话,章芸便知道大势已去,这番决计除不掉紫苑。而相对的,她安插在静姝斋的这些眼线,这次怕是要被彻底拔掉。正觉懊恼,耳边却又传来一道厉而不是端庄的女声,更令她心惊胆战;“裴尚书,魇镇的事情固然要紧,但先前章姨娘的丫鬟指控四小姐与人私通,这件事也不能轻易放过罢?”

想到前世种种,即使有浓密的刘海遮掩,也无法隐藏眼眸中的恨意。凝视着铜镜中容貌平凡的字迹,裴元歌嘴角慢慢浮起一抹冷笑,这次赏花宴正是机遇,让她能够褪去这一身的以舞入仙最新章节伪装,光彩照人地站在众人面前,让他们好好认识认识“貌若无盐,无才无德”的裴元歌!

“不相信?那你看看这个是什么?”裴元容慢吞吞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囊,又慢吞吞地从里面取出一只通透的翡翠镯子。她很享受这个过程,所以每一个动作都很慢,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很清晰,“你应该认得这个万家世代通传的翡翠镯子吧?只给嫡妻的!你猜,它为什么会在我的手中?还有这香囊,你不会不认得吧?”

周嬷嬷进来行礼,一板一眼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她虽然是在叶问筠行礼过后才到的,但自然是了解了前因后果,才敢对叶问筠那般苛刻,这时候也不加醋,平淡无奇地讲述了整件事的经过。

太后原本还在听着,到后来忽然面色一变,拍案道:“这也太放肆了!”

见太后怒,皇后心中暗喜,忙道:“可不是吗?再怎么说,问筠也是个姑娘,又姓叶,九殿下这样做,实在是欺人太甚!”

“哀家是说,这叶问筠太放肆了!”太后厉声斥责道,“她是吏部尚书之女,裴小姐是刑部尚书之女,一样的身份,她凭什么指摘裴小姐?何况当时还有烟儿这公主在场,哪里有她说话的地方?连当着墨儿的面都敢如此放肆嚣张,当着别人还不知道怎么轻狂呢?若是明白的人,知道这是叶问筠自个儿不上进,若换了不知道的人,只怕以为她是仗着姓叶,才敢这样嚣张,连皇室的公诸皇子,和规矩体面都不放在心上!”

皇后没想到太后竟是责怪起叶问筠来,顿时大惊,忙伏身请罪:“是臣妾之失,还请母后息怒。”

“既然她姓叶,又是你的堂侄女,后族之人,就更应该谨守礼节,知晓进退,这般张扬放肆,成何体统?传哀家的旨意,以后不许叶问筠出入宫廷!”太后命令道,看了眼皇后,心中越不满,都做了十几年的皇后,还分不清轻重,只知道偏袒护短,争风吃醋,一点长进都没有!“另外,传哀家的旨意,就说墨儿教训叶问筠教训得对,赏一对金玉如意。今天要不是墨儿在场,教训了她,只怕别人都以为她敢这样张扬放肆,都是哀家和皇后纵容的!”

被宇泓墨打了脸,却还要感激他?姑妈是不是老糊涂了!

皇后心中暗自腹诽,却不敢做声。

“皇后起来,你是皇后,她在你面前哪敢这样?定是乖巧得跟猫咪似的逢迎,你这才会被她所蒙蔽,以后谨慎些就是了。”终究是自己的亲侄女,太后不愿她太过难堪,转开话题道,“等等,那位裴小姐,是不是就是哀家下旨命她进宫的那个裴……裴元歌?”

周嬷嬷答道:“回太后,正是裴尚书的嫡女,裴元歌。”

“哦,是哪个孩子啊!”太后脸上忽然露出笑意,问道,“裴小姐的寿礼是否已经送到,快拿来给哀家看看。”

谁也没想到,太后会对裴元歌如此感兴趣,旁边的宫女忙找出裴元歌的寿礼,奉了上来。

没想到拿到手的却是一卷手抄的金刚经,太后有些愣住了,随即微笑着展开,点头道:“俗话说得好,于寻常处最见真灼,寻常的楷书,这孩子写起来不急不躁,每个字都是同样的大小,横竖撇捺几乎没有分别,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看来在书法上是下过苦功的,最难得的是沉静不张扬。好!”

就在这时,宫女面有难色地道:“太后娘娘,还有一份寿礼……。”

听她口气似乎很为难,太后道:“呈上来吧!”

拿着手中的鞋袜,没有丝毫的绣花,别说是给太后的寿礼,就算是给寻常人家贺寿,也未免太素了些。太后微微皱眉:“这是裴府的长女送来的寿礼?”思索半天不解其意,不由得生了好奇,道“这裴府的一对姐妹还真有趣,来人,宣那些孩子们进来吧,哀家实在想要见见这对姐妹了!”

有太后懿旨宣召,众人很快就列队入内,男子以后到的宇泓哲和宇泓墨为,女子以宇绾烟为,安安静静地站着,不敢有丝毫的喧哗动静。

看着满殿的少年男女,都十分出色,太后点点头,问道:“那位是裴府的长女?”

没想到太后第一个就点名到自己,裴元华心中惊喜莫名,知道必定是自己的寿礼起了作用。送给太后的寿礼,自然是各色奇珍异宝,争奇斗贵,她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十分朴素简单,在一众寿礼中自然如鹤立鸡群,只要太后注意到,因此生出好奇,那就是她走出的第一步。

现在,这一步,她赢了。

裴元华按捺着惊喜,神情文静地出列,跪倒在地:“小女裴元华,叩见太后娘娘!”

见她端庄守礼,落落大方,太后点点头,道:“你就是裴元华?章御女曾经跟哀家提起过你,说你聪慧大方,才华横溢。只是哀家拿到你的寿礼,却猜不透你的意思。不知道你能否为哀家解惑?为何要送如此朴素的鞋袜于哀家?”

章御女,应该是指待选入宫的章文苑吧?原来太后是从章文苑这里知道裴元华的。裴元歌思索着。

裴元华恭声道:“回太后娘娘,小女蒙太后恩宠,谕旨入宫为太后贺寿,感念太后的恩宠,因此想要亲手为太后准备寿礼。这对鞋袜,是以细棉布所制,虽不如丝绸名贵,但柔软舒适,穿在脚上却是十分的舒服,若再加上刺绣,难免会有些不平,不如棉布贴肉舒适。再则,也是小女不善刺绣,因此不敢露拙。小女只是一份小小的心思,绝非有意怠慢太后,还请太后明鉴!”

听她这样说,太后再用手去摸了摸那鞋袜,果然柔软舒适,再看看大小,正好合她的尺寸,便知道裴元华的确是用心的,对她的心思细腻十分满意,后面在听到她坦言不善刺绣,更觉得这孩子诚恳,并不浮夸,点点头道:“怎么会是怠慢呢?你有这份体贴心思,很是难得。张嬷嬷,赏!”

太后身边一位五十来岁的嬷嬷便起身下来,将一对荷包放在她的手里,道:“太后赏你的!”

荷包里鼓鼓的,显然有东西。但退一万步来讲,哪怕单只一个荷包,满殿众人,她却是第一个得太后赏的,光这份荣耀就很难得。裴元华心中十分喜悦,颤声道:“小女叩谢太后赏赐!”

原来,裴元华打的是这种主意!

裴元歌想着,思绪却又回到了今日初见五殿下的时候,当时在殿外遇到时,五殿下看到她,眼眸中分明有着一丝惊讶,似乎很意外她也会出现在太后的寿宴。这样看来,太后的懿旨与五殿下和皇后无关。如果说,太后是从章文苑那里听说了裴元歌,那么,又是为什么要召她入宫贺寿呢?

正想着,太后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哪位是裴府的四小姐?”

裴元歌心神一凛,出列跪倒在地,恭声道:“小女裴元歌,叩见太后娘娘!”

“你大姐姐的寿礼是外表朴素,内里却另有乾坤。相比起来,你这卷经书字迹秀丽,字字都一般的大,没有丝毫的偏倚,也没有一笔的凌乱潦草,看得出来是十分用心写的。”太后笑语晏晏,却骤然板起了脸,道,“不过,哀家还是很不满意,你这孩子,怎么就偷懒只肯写一卷经书,不肯为哀家绣一幅好画呢?”

虽然是责怪之意,但谁都听得出来太后言语中的喜爱。

裴元歌却是一头雾水,惑然道:“小女……小女不解……”

“还在哀家面前装傻?”太后嗔怪道,“前些日子,吴才人送给哀家一幅绣屏,颜色十分悠淡,如同墨画一般,意蕴悠远,跟京城这些繁华艳丽的绣图完全不同,哀家从未见过这样好的绣图,就召来绣绣图的工匠询问。那工匠倒是老成,实话说,这绣图原本被颜料污了,眼看着他无法按期交货,正好遇到裴府的四小姐,妙手扭转乾坤,化腐朽为神奇,不但遮掩了被颜色污掉的地方,还让整个绣图更为珍奇。”

是那副花开富贵的绣图?

魏师傅说过,那幅绣图是叫一位吴大人要的;温姐姐说过,柳贵妃的赏花宴,最后吴侍郎的庶女得了皇上的青眼,被封为才人;魏师傅前些天托人来道谢,说因为这幅绣图得了上面的青眼,成为一等供奉师傅……将前后的线连起来,裴元歌这才明白,原来太后召她入宫,是为了这幅绣图!

“哀家说了这些,在场诸位是不是也想渐渐这幅绣图?”太后笑着道,命人将那副绣屏搬了出来。

这副绣图的确跟京城的刺绣风格截然不同,好像是用墨笔勾勒出图景的轮廓,再由颜料浅浅涂就而成,尤其是中间那朵红紫二乔,宛如用画笔描绘出来的,丝毫也看不出刺绣的痕迹,却又比单纯的画要鲜明立体,融合了绘画和刺绣二者之长,的确令人叫绝。

大殿内顿时响起了一片赞叹声,无数人都将目光集聚在裴元歌身上。

其中以宇泓墨、宇泓哲、傅君盛和安卓然的目光最为灼热。尤其是安卓然,怎么都没想到,这次寿宴还未开始,他现在的未婚妻就被九殿下当众羞辱,又被太后赶出宫廷,丢尽了颜面;寿宴乍一开始,却是从前被他退掉的未婚妻裴元歌大出风头,连太后都赞赏不已。

如果说他当日没有退婚……。

一不由得有些嫉恨地看着傅君盛,却见他虽然低着头,却是傻笑着瞧着裴元歌,心中更觉不是滋味。

裴元歌原本没打算在寿宴上出风头,因此才挑了最普通的寿礼,没想到最后却因为先前一幅绣图,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只觉得无语,伏地道:“是太后娘娘谬赞了,小女不过是想遮掩了绣图,替魏师傅交了货而已,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反而有着格外的效果。说起来都是太后洪福齐天,才会有这样的巧合!”

听她将福气归到自己身上,太后心中更喜,笑道:“你这孩子!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到底生了张怎样的巧嘴,才这样能说会道?”

裴元歌无奈,只能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