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现。

两人讨论大半天,最后拍板,新品牌就定为“金土地”。负责设计、制作和销售的人,都是农家走出来的孩子,农民对土地的感情最为深厚,这个名字,既包含了它的来历,也蕴涵着大家对美好未来的殷切期盼。

虽说这年头,衣服这东西,正处于完全的卖方市场,可以算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董洁事先仍然一再要求,销售的时候,要微笑服务。

百货公司的售货员,这时候那是相当吃香的工作,可他们的服务态度,却越来越被人诟病。有人在报纸上撰文抱怨说,过去的店员对顾客都会有礼貌地问:“您要买点什么呢?”现在则改为说:“你要什么?不许挑,不要就算了。”尤其是北京人,服务态度之恶劣到了举国尽知的地步。

这种苦,大山感同身受。陪同董洁去选原料的时候,他也算是扎扎实实领略了个透彻,如今自己做销售方,当然要在这一点上多加注意了。

凡此种种,金土地从面市那天,就注定了它红火热销的前景。压轴的两件风衣,为了多留住两天压场,尽管他们特意订了个有点离谱的价钱,还是在第二天就被人买走了。其余的衣服,也是当天上市,当天被抢购一空,他们的生产力远远抵不上人们热情的购买力。

卖出的衣服,他们采用明码标价,不二价,这样容易结算,帐目清楚。现在还没有计件工资一说,赵杰回乡招人前,三个人碰头,就工资待遇问题商量了多半天。最后初步订下保底每月二十元,每做出一件衣服,会有一定的提成奖励。卖出的衣服也和销售人员的收入挂购,这样能最大限度调动起人的劳动积极性。

自打第一天销售开门红,晚上的庆祝酒席上,大山宣布并解释清楚提成这件事,欢呼声差点没把房顶掀翻。

农村人,能吃苦,为了挣多一点钱,她们自觉加班加点,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不用休息。睡眠时间被压榨到了极苛刻的地步,连吃饭上厕所都是一溜小跑。

季节变换与潮流更迭,使服装业成为永不衰落的朝阳产业。服装行业巨大的市场空间及投资回收期短、回报率高的优势,使投资者趋之若鹜,80年代开始的服装批零售业,成就了内地最早一批富商巨贾和产业骄子。

而现在,做为先吃螃蟹的先行者,大山和董洁都尝到了丰收的喜悦。

每天晚上,大山固定的工作之一,就是在灯下数钱。

数钱的感觉很幸福,虽然不会再像第一次那样激动和震憾。

在收支本上记下数目,把钱放进抽屉。“唉!”他长长呼了口气。

“累了?”刚洗完澡的董洁披散着一头湿靠过来。

大山摇摇头,把她塞进被子里,密密实实包好,只在外面露出个脑袋。拿过毛巾,熟练的给她擦起头来。

“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嗯,从前的一些事。”他擦头的动作慢了下来。“也不是很经常,可我有时就是会想起过去的日子,”想起他站在西平县街头的无助,想起闻着饭馆食物的香味吞口水,拉下自尊乞求别人给自己一口吃的东西,被别人当乞丐一样的羞辱。还有,“想起奶奶还在的日子。那时候,我和你,我们都说要快点长大,要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我们说过要给奶奶买许多许多吃不完的好东西。”他的声音低沉,似乎夹带了一丝哽咽。“可是我们长得太慢,许下的诺言又太沉重,无法兑现,我连一件衣服都没有买给奶奶穿。有时候,我数钱,数着数着,莫名的就会心酸起来,就想到,从前奶奶每回听到我们那样讲,总会笑的非常满足的样子,我……”

他再呼出一口长气,沉默了下来。

“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不知在哪里看到这句话,讲的很有道理,是吧?哥,你跟我讲过,说没有人能拒绝成长的脚步。成长的路上,我们得到一些东西,也会失去另一些东西,总有些遗憾,让我们无能为力。”

董洁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轻轻盖到大山手上,“哥,奶奶虽然不能再陪在我们身边,但是,只要我们活着,奶奶就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因为有我们记着她想着她,奶奶,她只不过是换了另一种方式,她在我们心里陪着我们呢,是不是?”

“小洁,哎,小洁!”大山突然紧紧抱住她,嘴里不断的唤着她的名字。

“我明白,我都明白。”董洁也紧紧回抱他,像个大人一样一下下拍抚着他的肩膀,“我总会陪在你身边的,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到哪里,我们都会在一起。”

就这样靠在一起,让我像现在这样紧紧抱着你。男人也会有软弱想哭的时候,也会想有个肩膀靠一下,何况,你还不算男人,仅仅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好了,我没事了。”

大山最后紧紧抱了她一下,放开手,耸耸肩,半真半假的抱怨道:“可能是最近看红楼看的吧?都被感染的多愁善感起来了。”

“爱到不能爱,聚到终须散,繁华落后成一。一部红楼,半载辛酸泪。哥哥会被感染,很正常啊。而且,”

董洁皱皱鼻子,“我也很享受被哥哥依靠的感觉呢。”

第三十七章照相

做老板最开心的事呢,一是生意赚钱,二是手下有批好员工。值得庆幸的是,这两者目前大山他们都占全了。

员工加班加点干活,并且始终保持高涨的热情,当然是为了能多赚点钱喽,可实际上,老板才是其中占大头的那个,他们创造的价值越多,被剥削的也就越重。想起曾经严重腹诽过的资本论,董洁有一点点心虚。

“给他们多少钱合适呢?”

赚钱了赚钱了,给辛苦工作的员工一点奖励很有必要,况且他们自的工作热情也着实让她大大感动了一把。嘿嘿,想当年呀,某人每次听到加班就皱眉,那是十二万分的不乐意,双倍工资也不喜欢做并且表现的怨声载道。所以说,能遇到现在这批员工,嗯,太幸福了。

努力工作,很好,要赏。但他们现下最需要的是休息和放松。董洁和大山商量着,先把他们这半个月的工资给结了,一来让他们高兴高兴,再来也顺便带他们逛街放松一下。

应该给多少钱呢?这是个问题。

董洁也不想像黑心的资本家那样,对工人压榨剥削太过。可是,“我们还是参考现在城里上班族的工薪给吧,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们,付出和收获差的太过。可现阶段,还是不要显的太出格比较好,标新立异不是好事,对我们对他们,都不好。”

大山想了一下,是这个理,心中有点过意不去,却也想得明白,一个月挣三四十块钱,他们会很高兴,一个月能拿一百块钱,有些人心里,怕是会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了。

“我们可以从别的方面加以补偿。比方说,提高伙食待遇,或者每个人送一身衣服——对了,这主意不错。他们身上的衣服,小洁你也看到了,都很旧哪。咱们开的是裁缝店,这个福利可省不得。”

董洁补充道:“年底回家团圆或者结婚什么的,到时候我们都可以包个红包。”

最终决定,前半个月每个人的收入订为二十块钱。

给钱的时候,两人注意观察大家的表情,尤其是负责销售的常亮和陈雪。

每个人脸上都是纯然的喜悦。在他们朴素的思想看来,干活拿工资天经地义,经手的钱再多,那不是自己的,不需要去费神。只是卖卖东西,操作一下机器,就能挣二十块钱,而且这还只是半个月的工资,掰指头算算,那一个月不就能挣上四十块钱了?天哪,城里人现在才挣多点?他们比多半的城里人挣的还多呢。

“快,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吧?”

“我的妈呀,我,我就是踩踩机器,两个星期能挣这么多钱?”

“俺弟弟的学费有着落了,爸妈知道,指不定怎么高兴哪。”

“亮子,你很快就能挣出彩礼钱了,以后再也不用为这个烦恼了。呜……”有人喜极而泣。

“秀秀,这是好事,哎,你别哭啊……”

大家尽情泄了一通激动的心情,情绪终于平缓过来后,大山提议道:“各位哥哥姐姐,大家从到沈阳城那天起,基本上就闷在这个屋子里,一直也没机会出去走走。忙了这么长时间都累了吧?今天咱们放假,我和小洁带大伙出去转转,透透气,没问题吧?”

陈雪不以为然,撇撇嘴道:“和顶着大太阳下地干农活比起来,现在的工作太轻松了,怎么能累着人?再说,晨起晚下咱们还是会到屋子外转两圈,用不着再特意放假了吧?”

陈学敏手里拿到现钱,心情轻松,忍不住也张嘴表达自己的意见:“可不是嘛,咱们从小风里来雨里去,身体好着呢,可不是城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姑娘能比的,我一年到头,连声咳嗽都没有过。”

黄盼弟不想出去,也怯生生接口道:“俺要攒钱给弟弟读书,逛街还得花钱,万一把钱不小心弄丢了,想死的心都有了。”

最后还是杨翠花出面张罗道:“好啦,就今天,听小老板一回劝。咱们也算进城了,总得出去转转,好好看看城里头的风景,省得回家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问起的时候,咱们自己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好说歹说了半天,终于可以出门了。

刚进城那会儿,天色昏黑,加上心情紧张,几个人都不曾注意过城里的风景。这时候出得门来,心情放松,兜里有钱,也就有了看风景的心情。

“城里果然与咱们那疙瘩不一样,你瞧那树,长得就是齐整……”

一边交头接耳窍窍私语小声交换着意见,不时时惊呼和吃吃的笑声,也时不时的用手摸摸自己装钱的口袋,脸上傻傻的乐上一阵,有的人那手干脆就没离开过装钱的口袋,想来手心的钱都被篡湿了吧?

十字路口的拐角处,有个卖棉花糖的摊位。大山让老板一人给他们卷团蓬松绵软的糖球。除了他和董洁,余下几人可以说都算大人了,可大家从小就没什么吃零嘴的机会,更没见过棉花糖,一个个瞅着稀奇,眼里不觉也流露出几分渴望来。

“哎,你是小孩子,怎么能让你掏钱?”大山付钱的时候,杨翠花拦了下来。

“翠花姐,你别跟他客气,不过一根糖,只管吃就是了。”董洁率先咬了一口,“很甜呢。小雪姐姐,好吃吗?”

绵软的感觉仿佛入口既化,边吃边逛,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照相馆前。

老式的照相馆,门脸不大,很有些年头的旧楼了,微微透着一股沧桑的味道。门前打扫的却极干净,青石板铺就的路面,看得出每天有用水仔细冲洗过。